从小到大,我一直住在闸北华兴路的华兴坊,那是上海常见的石库门弄堂。原先,华兴路上有两扇大铁门,后来大炼钢铁,把大门拆了。
上世纪50年代,华兴坊里很多底楼房子开着各种小作坊。我家对面的55号开的是皮鞋作,54和53号是盒子作,还有木匠铺、毛巾作坊、卖咸菜的、卖臭豆腐的。盒子作,是用马粪纸(用稻草制成的硬纸板)切出大大小小的纸板,然后把白纸或花纸糊在硬纸板外面,做成盒子。
我们家楼下曾经是一所学校,后来改成幼儿园,再后来又变成里弄生产组的厂房。
早上,家家户户都要把煤球炉拎到弄堂里,用废纸和柴爿生火,整条弄堂烟雾缭绕。煤球和柴爿都要凭证供应,后来改成煤饼。晚上放一块煤饼,把炉门关上,第二天就不用生炉子。那时,家家户户都有马桶,有的新娘子,嫁妆里就有一个崭新的马桶。天蒙蒙亮,有马桶车来到门口,推马桶车的阿姨会大声吆喝“拎出来噢”!这些马桶车装满粪便后会拉到苏州河边,河里有船候着,把粪便运到乡下当肥料。马桶倒干净后,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口刷马桶。马桶刷是用竹条做的,对那些骂人说脏话的,上海人会回敬他:“侬迪张嘴巴要用马桶划洗好好叫刷刷伊。”后来马桶车没有了,里弄里多了一个粪池。
那时候吃水用水,要到里弄的水站提水,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水缸。提水,要先买水筹(烫了几个字的小竹板),1角钱买24片水筹,一片水筹可以灌两铅桶水。我稍长,每天早上就要到水站提水,把家里的水缸装满。提来的水只够洗菜做饭,洗过菜的水要存起来拖地。住在楼上的人家,还须备一个脏水桶。
水站旁边有一块水泥地,是给居民洗衣服用的。每逢洗被单和大件衣物,主妇就把大木盆端到水站,在那块水泥地上洗好,再拿回家晾晒。弄堂里经常有晒在竹竿上的衣服,行人走路要弯下腰,在衣服下面穿行。后来水站拆了,每个门牌号门口装了一只自来水龙头。水费按人头均摊。水龙头上还做了个小木箱,晚上锁起来。
弄堂里经常有小贩的吆喝声:“酱生姜,甜酱瓜,酱萝卜头大头菜!”“坏格棕绷藤绷要修口伐!”“削刀~~磨剪刀!”早些时候,磨刀的还有外国人(后来知道是犹太人)。他们有一个砂轮机,用脚踩着踏板带动砂轮,磨起刀来火花四溅。收破烂的都挑着担子,一根竹扁担挑两只竹篮,一边走一边吆喝“旧~~货哎,调自来火”!卖糖粥的只敲竹梆,不吆喝,所以有“笃笃笃,卖糖粥”的儿童歌谣。还有补锅补碗的,箍木桶木盆的,给牙刷重新穿毛的……接到活,他们就在弄堂里现场操作。
家里地方小,我们都在弄堂里玩。刮香烟牌子,打弹子,钉橄榄核,逃将赛,斗鸡,豁虎跳,大一点的孩子玩军棋四国大战,女孩子跳橡皮筋。
去年,听说华兴坊要动迁了,我特地从浦东赶过去看看老房子老邻居。只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好不容易听到一户人家有说话声音,敲门一问,是租客。老邻居有的过世了,有的搬走了……
华兴坊被新成立的静安区列入动迁改造的范围,华兴坊将成为历史。
作者 赵景光[ 此帖被大大怪在2017-12-17 12:19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