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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四达路上一爿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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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假正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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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倒序阅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9-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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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管至今让一些收音机爱好者萦绕于怀，他们听的就是情怀。上海电子管厂，在我们的记忆中，也是一种永远挥之不去的情怀。

———题记

上世纪70年代初，工厂就像今天的电商一样，生机勃勃，一派红火。而上海电子管厂，因为隶属当时“高大上”的仪表局，又在同系厂家中序列第一，还是沪上唯一生产电子管的，更是名声在外，用今天的话来说，是炙手可热的“网红”企业。我们一批中学生，在原本应该进入高中校门、继而大学校门的时候，在多少人投射来的羡慕眼光中，很自豪地被命运引领着走进了厂门。

虹口有一条不起眼的四达路，其东端是宽阔的四平路，在近乎这个交叉点上，上海电子管厂很气派地耸立着。步入工厂大门，“玄关”处视线被厂大礼堂挡着，眼前横铺着一条水泥路，向左走去，是一排两层楼的厂部办公室，向右走二十多米朝左望去，才是延伸远去的厂区大道。厂区很大，有十几个车间科室，图书馆、医务室、托儿所、游泳池一应俱全，医务室有六七个医生，还专门设立了药房。厂里还有技工学校，应届生在这里上两年课后，就成了有学历的中专生。

厂里给我们每人发了两个搪瓷饭碗，白底红字，印有厂名和工号，我的是“1435”，这一数字也是职工人数，最旺盛时厂里拥有两千多人。吃饭场所是人流汇集地，食堂和礼堂合二为一，长长的餐桌和长长的条凳，都是木质的，呈山字形连在一起，吃饭时大家面对面，开大会时一起朝向主席台。那时正值“抓革命、促生产”，工厂不时召开职工大会，坐在主席台上的王书记，用她的上海话说上两个小时，逻辑清晰，嗓音饱满。数年后看到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觉得王书记和乔厂长相似，个性爽直，风格凌厉。

我们那一批进厂的有五十多人，我被分在设备车间，当时还写了几篇进厂日记，如今随手翻阅，眼前是一组泛黄的纪实镜头：防空洞里挨墙壁摆放一排长凳，这是车间的会议室，新职工培训学习时，人手一本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马达轰鸣的机床边，摇动手柄加工一颗锃亮的零件，第一次在图纸上写下操作工时，签上自己姓名；元旦早晨的厂区，回荡着电台里的“两报一刊”新年献词：“在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指引下，我们满怀革命豪情，跨进了1973年……”

厂里生产的电子管，是收音机等产品的核心元件，当时属于紧俏商品，供不应求，厂领导不断动员，上下联动，全力以赴，提高产量。成品车间钢窗地板，纤尘不染，但工作辛苦，女工们头戴白帽身穿白大褂，一刻不停地流水操作。而负责设备维修的则宽松很多，我们上班就是一条蓝色背带裤，在机器上磨蹭时间长了，工装油腻得发亮。那年代很少有娱乐活动，我们在车间旁空地上，用铁管做了双杠、竖起吊环，下面铺层黄沙，便成了工余闲暇嬉玩的去处，双杠的摆臂撑杠、吊环的直角支撑，是常练的科目。上世纪80年代初，李月久和李宁拿到了双杠和吊环的世界冠军，其时我们已经对器材烂熟于胸，只是训练不专业，但当初的想法和玩法是超前的。

拿到工资，有了积蓄，我花了不到一百元，在旧货店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工作日便从沪西的东新路，骑车到虹口的四达路，八九公里的路，脚下生风，嘴里哼曲，用不了半个小时轻松抵达。年轻人精力过剩，除了参加“星期六义务劳动”，还自发地进行婚恋交友活动。和成品车间清一色的女工不同，设备车间是男女搭配的，少男少女，一共三四十个，大家就地取材，共商大计。那年的一个寒冷的冬天，正谈着朋友的钳工小陈和车工小赵，发生龃龉，前者竟将后者刺成重伤，然后服毒自尽，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立刻震惊全厂，甚至震动了整个虹口。这样的事情，对于当下惯于轰趴联谊、网恋交友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和想象的。

新的一年又来了。年节前夕，厂里总要举办文艺演出，压轴戏必定是男女声二重唱，小傅和小叶，是上海电子管厂的“张振富、耿莲凤”。“哎，山也笑水也笑，你看祖国大地满园春，形势无限好哇……”小傅是设备车间工会宣传委员，身材魁梧，相貌俊朗，他还是车间黑板报的主编，拿粉笔和拿扳手一样灵活。那年我有机会去市里写作组培训，看着小傅写欢送标语，他用一小团回丝蘸了水，在黑板上写上“热烈祝贺”，然后用红色的粉笔据此勾勒，一尺见方的行书空心字脱颖而出。1985年，上海电视台主办“卡西欧杯”首届家庭演唱大奖赛，小傅携家人登台献艺，一举拿下亚军，全厂为之沸腾。

据资料记载，上海电子管厂是1958年，在华德工厂的生产基础上筹建的，次年在北京电子管厂的支持下，试制成功拇指型电子管，产品定名上海牌。我的第一次品牌商标启蒙，就是来自电子管。产品的玻璃外壁上，三根椭圆线各携一珠，相互交叠，象征电子运行的轨道，“上海”二字，在轨道右半部呈上升排列，整个图案用细白色线条表达，简洁而清晰。设计者是厂工会程干事，除了商标，厂门内外的装饰设计他全包了。难得的是他手上铁画银钩，嘴里还字正腔圆。他负责的上海电子管厂广播台，上下午和晚间三次定时播出，刘薇、唐诃的歌曲《天安门前留个影》，马季、唐杰忠相声《友谊颂》等，我们听得耳熟能详。若干年后，微信上看到，他那漂亮的美术功底，用在自己设计的车标上，年近七十，他去甘南、西藏、新疆自驾游，专挑险途危路，阅尽秘境美景；返沪后应邀到上海电台交流，电波里的嗓音苍老了很多。

在我1985年离厂时，电子管产量已经走下坡路，晶体管、集成电路的技术日趋成熟，抢占了电子管的市场份额。后来厂里调转方向，生产显像管、环荧灯；再后来关停并转，四达路上的这一地块，在新千年到来的时候，终于让位住宅小区的筹建。2002年“世博花园”建成，开盘那天，我站在锣鼓喧天的新公寓门口，想到脚下是工作了十多年、挥洒了大好青春的工厂旧址，心中很是孤寂落寞。

和相机的胶片与数码之争一样，百年电子管以其独具的整流、检波、放大等功能，至今让一些收音机爱好者萦绕于怀，充足的功率裕量、透亮的音质质感，给人以温暖滋润的听觉感受，归根结底，电子管听的就是情怀。上海电子管厂，在我们的记忆中，也是一种永远挥之不去的情怀。

作者肖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