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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研究被称为“红学”,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非但民间如此说,连专门研究《红楼梦》的前辈也径以“红学”冠自己的书名,如刘世德《红学探索》、邓遂夫《红学论稿》、高淮生《红学丛稿新编》等等。刘梦溪《红学》以专书而成为专学,《红楼梦》并不是第一个,此前便有“《尚书》学”、“《春秋》学”,甚至“《春秋》学”下还分出了“公羊学”、“左氏学”等。但究其实质,则不出经学的范畴,由汉时立专门的博士,到一代复一代的传承下去,称为专业,当然是渊源有自。而《红楼梦》者,则在甫成书的时候便有成为专学的派头。《清稗类钞·诙谐类》的一则故事说:曹雪芹所撰《红楼梦》一书,风行久矣,士大夫有习之者,称为“红学”,而嘉道两朝则以讲求经学为风尚。朱子美尝讪笑山,谓其穿凿附会,曲学阿世也。独嗜说部书,曾寓目者几九百种,尤熟精《红楼梦》,与朋辈闲话,辄及之。一日,有友过访,语之曰:“君何不治经?”朱曰:“予亦攻经学,第与世人所治之经不同耳。”友大诧。朱曰:“予之经学,所少于人者,一画三曲也。”友瞠目。朱曰:“红学耳。”盖“经”字少“一”、“巛”,即为“红”也。朱名昌鼎,华亭人。《清稗类钞》这就是“红学”一词的来历。虽然在朱氏当日不过是诙谐之辞,但值今日,红学研究的热络已远迈经学,大概也没有人怀疑“红学”一词的合理性了。然而“红学”一词的盛行有时会掩盖《红楼梦》研究的实质。究竟来说,《红楼梦》是一本中国古代的白话小说,《红楼梦》的研究方式当不出于对古代小说研究的范畴。一般的读者会对古代小说的研究有误解,以为只是研究人物形象或是书籍版本的流变,但小说研究既包括对小说文本自身的研究,也常常包括其文化背景、哲学思考、书中反映的社会风貌、作者创作的技术方式,乃至于其中的方言、服饰、宗教、术数等。只是文学的研究从来不是无本之木,必须立足文学史、懂得文学的一般研究而后可。本人实在不相信一个只读《红楼梦》而不读其它明清小说的人能够成为“红学”的专家,也不相信他们的“研究”能对真正的学术工作产生怎样的裨益。冯其庸题《红楼梦研究》在一切说部中,《红楼梦》是较早的由文人独立创作的书。《水浒传》、《三国志演义》之类都是历史的演进中“层累”形成的,《金瓶梅》虽然是独立创作,但作者多半却是艺人而非文人。独立创作就会有中心思想,文人创作就会有较深的文化发散和哲学思辨。譬如第二回中贾雨村论“邪正二气”一段,就是从理学的理气思辨衍生而来的,至于其所罗列的“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朝云之流”,更是每一个都代表了作者的一些价值,若是只关心其然不关心其所以然,便无法算是真正在思考作者的意图。诚然,对于一般读者而言,阅读和探讨《红楼梦》自然不必费此心神。但正如李零先生所说:“学者就是替人读书的人”,若是没有替人读书的本事和耐心还要忝居学者专家之名,则其所作的文章无异于欺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以上这些话无意得罪些什么人,只是就文学的研究立场提出一些底线,以与同好讨论,并聊为自警而已。清冯箕绘红楼梦图本人之与诸君探讨《红楼梦》,有以下的原则,也预先与诸君讲明:一、《红楼梦》的评论和研究不当以小说为限。前已说明《红楼梦》的创作是包含了许多哲学思考及社会问题的,故探讨《红楼梦》时不当以小说为限,而应以小说为经,经史为纬。而《红楼梦》的要旨则集中在前五回,故本人的解说当以此为主要线索,以各回情节为证明,次第展开,力求解读书中的要旨。一、《红楼梦》的原型故事有时来源于旧小说。《红楼梦》必是由文人独立创作的书,作者无论是曹雪芹或是其他什么人,是一定精通古代说部的,所以《红楼梦》里的创作手法、故事原型乃至人物形象均多对旧有小说有所借鉴,这并不是巧合。本人倾向于作者是曹雪芹,《红楼梦》里的贾家便是历史上的曹家,也相信曹雪芹的个人经历对《红楼梦》的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甚至有些事件就是以曹家的家史为原型创作的,但并不认为《红楼梦》就是曹家的家史——《红楼梦》是优先沿袭了旧小说的旧形象、旧情节的,只是以作者的家史和认知的人物关系为参照进行了对应和延伸。黄胄绘曹雪芹像一、在版本上优先择选的是甲戌本。但是因为甲戌本只有十六回,所以次又选择了列藏本,并参考以蔡义江及周汝昌先生的诸多校本。需要预先声明的三点是:第一、《红楼梦》的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一定是两个人作的;第二、《红楼梦》的脂本并不来源于伪造;第三、无论引用怎样的版本,都一律称为《红楼梦》而非《石头记》。至于不同版本所存在的差别,相信有因传抄而致误的可能,但也必须承认有一些是作者或抄写者的有意改动。比如凹晶馆联诗中的“冷月葬诗魂”一句,有正本、梦稿本等都作“冷月葬花魂”,本人并不认为这两种写法一正一误,只是觉得作者在不同的增删过程中有了不同的思考,以本人的意见,更倾重于“诗魂”更符合当时的意境,至于理由,容许后文另为说明。一、程伟元、高鹗代行整理的后四十回,虽然就思想观念和文笔创作上相较曹雪芹弗如远甚,但已经好于今日的一般续书。高鹗履历第一是因为他们距离曹雪芹的时代更为接近,生活方式、所见所闻与曹氏有相似之处,不像今人故意拟古;第二是高鹗至少是进士及第,又是诗人身份,文化修养已比今日的作家好的很多;第三是那时流行有续书的传统,除《封神演义》、《儒林外史》等少数几部外,几乎所有的畅销著作都有其续书,读者对原作的期待极大,对续书的要求极高,也促使续书者必倾尽才能方可以差强人意。至于其续书的目的,乃是为了使自家书局所行的《红楼梦》得以畅销而致利,这是当时一般书商的做法,将《红楼梦》残稿截去的“有司”与程、高二人并非同伙,二人的续书也并非基于阴谋。至于当中的文字,虽然不乏一些整理者的篡改,但也有一些保留了古本的风貌。蔡义江先生举例说:“如第五十回芦雪庵即景联句中,有两句是写雪花的:‘花缘经冷□,色岂畏霜凋。’出句末一字,庚辰、蒙府、列藏本作‘绪’,义不可通,是错字无疑;戚序、戚宁本以为是音讹,改作‘聚’,其实是‘结’的形讹,谓六出雪花乃因为寒冷而结成,而甲辰、程高本倒存其正。”故程高本的价值也不可一概而论甲戌本红楼梦一、议论人物的时候皆以悲悯为怀,不妄加臧否。《红楼梦》前八十回中,除了对赵姨娘、贾环等少数人有明显嫌恶的情绪外,于一般众生皆视为同仁,只于黛玉等极少数人另加青眼而已。故本人立论时,不会有明显倾向,至于钗黛二人,原有合一之说,也不必互为扬抑,自为不才。以上这些话是本人研究时的界线与原则,枚列在此,问路投石之举,亦是与诸君先诉衷肠。若诸君以为这些话有所可观,则将继续奉献拙文,与诸君一道探讨。若诸君罪我,则投笔一笑,望诸君与我,相忘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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