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一开“诡道”说之先河。《孙子兵法·计》篇写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何谓“兵者,诡道也”?曹操批注曰:“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此论多被后人误解为不仁不义之说,如荀子在《议兵》篇说“仁人之兵,不可诈也”。苏东坡《孙武论》说:“兵者,诡道也。非贪无以取,非勇无以得,非诈无以成。廉静而信者,无用于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说行,则天下纷纷乎如鸟兽相搏,婴儿之相击,强者伤,弱者废,而天下之乱何从而已乎!”苏东坡虽然承认“诡道”乃是兵家之常道,但也还是免不了有些非难之词。至于与朱熹、陆九渊“鼎足而三”的思想家——南宋大儒叶适,在其《兵权》中就很不客气了:“非诈不为兵,盖自孙、吴始。甚矣,人心之不仁也!”南宋人高似孙,是当世史学界、诗词界老大不小的人物,对兵家鼻祖颇感“兴趣”,著有《子略·孙子》,凑热闹地非难说:“兵流于毒,始于孙武乎!武称雄于言兵,往往舍正而凿奇,背信而依诈。”被誉为“清代古文第一人”的进士姚鼐,在《惜抱轩文集·读孙子》中,用道德大棒一挥定性说:《孙子兵法》为“不仁人之言”。这些都是孙子“诡道”说招来的“祸”。
其实,兵家“诡道”说恰恰是出于仁而利于仁的伦理实践。诡道用兵实际上“上兵伐谋”之“智”的具体表现,是减少伤亡、实现“兵不顿而利可全”的必要手段。理论和实践都证明,“诡道”之“智”具有最大限度地减少战争伤亡和损失的伦理内涵,体现了仁之手段与仁之目的的辩证统一。
兵家毋须为“诡道”正名,自有主张就是。然而偏偏有文人儒者为其“正”仁义之名分。史书上最有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洵,不是军人出身,可称得上一个“老儒”。他比他的儿子苏东坡要开化得彻底些,亲笔撰写《权书》,主论“诡道”之权术。他说,“《权书》,兵书也”。《权书》正是为“诡道”用兵立论的。他认为,“儒者”不仅可以理直气壮地言兵,而且应当理直气壮地褒扬、传授“诡道”用兵之术。所以,苏洵又可称之为不可多得的“诡道”大儒。他在《权书·按语》第一句就是,“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使仁义之兵无术而自胜也,则武王何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战,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又何用也?”苏洵为“诡道”正名的反驳是很给力的:后世之儒们不是很崇拜文武圣王吗,周武王就是重用善施“诡道”权谋的姜太公而亡殷纣的,难道能说武王、太公不仁义吗?
苏洵在《权书·用间》中,对“诡道”用兵讲得更为明白,也更为辩证,他说:“夫兵虽诡道,而本于正者终亦必胜。”所谓“本于正者”,就是从正义出发,为正义而战。此论如同宣言,它宣告:用兵必用诡道,只要是为正义而战的,就一定能胜利。若将苏洵的逻辑简化为一个公式,就是:正义+诡道=必胜。
这个公式还揭示,“诡道”是手段,受军队性质、战争性质的制约;它可以是正义的,也可以是非正义的。就是说,正义之军、正义之战的“诡道”,不仅也是正义的,而且有利于正义目的之实现。“诡道”者,智也。孔子曰“智者利仁”。反“诡道”说者,知乎?(王联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