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贾宝玉生日当天,园子里众人都放开了去玩,家里头没大人也都没拘束。
那林之孝家的不得不提点巡查着些儿。中午见众人在红香圃喝了半天酒,便借着询问是否要用些点心,实际是怕众人喝酒误事,再出什么丑态,被外人看见不像。
探春知道她的意思,便直说喝酒不过是个引子,叫他们别太担心。

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素日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
这是林之孝家的本分。她是这府里头的管家娘子,又是老家人。如今贾母王夫人不在家,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她要首当其冲受连累。
贾府的规矩也是老家人本就比一般人体面,伺候过主子的更是待遇非同一般。而管家人更得个个受年轻人尊重。
德重责任便更大,像今儿众人吃酒,哪怕是尤氏、李纨都在,也不可以不来查探。话外之意还是告诉众人适可而止,别贪多。
探春知道她的意思,便让她放心,回头命取点心来吃。又叫林之孝家的自去歇着,或者去厅上找薛姨妈说话。她即刻打发人送酒去给她们吃。林之孝家的得了保证,便嘴里说“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

谁想在厅上陪着薛姨妈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人来通报说四姑娘房中彩儿娘又在胡说。林之孝家的只得又进园子,将那女人抓住带去见探春,最终撵出去等王夫人回来再发落。
待到晚饭时,她又再带人进来,伺候众人吃了饭,又叫人将红香圃都收拾了,才回去略歇一歇,吃了饭再点齐了人,在园中各处巡查。
园子里自从住了人,各房都按班去倒,今天谁上夜里,明天谁是白天,保证时刻都有人伺候。
林之孝家的按时巡查点卯,提点各处注意,察看周全才最终落锁出去,待第二天再进来。
因这一天怡红院众人要夜里给贾宝玉过生日,一到掌灯时分便都盼着林家的快来。
她也听了一耳朵消息,知道晚上有事。但也知道就是关起门来喝几杯庆祝一下,谁年轻时没经过?也不愿意因此得罪人,不叫他们置办。
是以,当晚她率人进了怡红院,叫了当职众人来。点了人数又吩咐了一些话,便故意问起了宝玉。果然就见那宝玉靸了鞋,迎出来招呼她。
林之孝家的当着众人面,见宝玉恭谨心下得意,脸上却并不表露。诚心借此扬一扬威名,免得后边再不服管束。

她见宝玉出来,便趁机迎了上去,问宝玉如何还没睡?又说如今天长夜短,该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不然到明日起迟了,人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倒像那起挑脚汉了。
她一边说倒自己笑起来。贾宝玉也只得陪笑说他每日都睡的早,以前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不知道,必是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
林之孝家的知道这话是诳她的,也不拆穿,又向袭人等笑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这话便有点立威了。
要知道这两个大丫头可是贾母派来伺候的,自来就比别人高一等儿,如今这会里外几十口子人,却听她在这吩咐,分明涨了不少脸面,也让那些跟着她的人敬伏。
袭人晴雯二人自不敢怠慢了她这大管家娘子,虽也知道她今晚儿有点反常,也只当在外头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来着消遣酒气了。忙笑说:
“沏了一盄子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
林之孝家的对她二人的乖觉很满意。这些个丫头们尽管跟着主子们有体面,到底也分对谁。在她这管家大娘子跟前儿,别说她们,就是执事大丫头们,也得客气恭敬才是。

原来这贾府里的人事,分着好几层。
丫头分一二三等,但分工并不相同。
粗使丫头干活的如此分,伺候主子的丫头也是如此分。
但就算是袭人、鸳鸯、彩霞这些个一等大丫头也不是最高,在她们头上还有那执事大丫头们,都跟着王夫人和王熙凤管家,并不负责伺候,算是丫头们的统领。她们之上才是各管家娘子。而林之孝家的在赖大家的如今半退之下,已经是这府里凤姐之下第一人了。
职高任重,由不得她不谨慎一些。尤其今晚她们有事,就更要敲打叮嘱一番。
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口。不过顽的时候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

这才是林之孝家的想要说的话,如今探春管家,将这大观园里的人和事整顿的焕然一新,首当其冲的就是从王熙凤和贾宝玉头上开刀,着实做了几件事,杀了之前的一些个风气。
林之孝家的既然是管家人,不能不作为。她今日借对贾宝玉教训的一番话,便有意传给贾探春知道,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存在。也好到贾母王夫人回来时交代。
这其中的意思,说出去自然便有人传话,倒不怕人不知道。
林之孝家的讲完话趁了心意,又吃了茶,才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不等宝玉说:“再歇歇。”她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正是:知情人讲世故背后知情,管家人训少主当众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