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ozm32831 |
2017-07-28 16:48 |
生于元仁宗延祐六年(公元1319年)的赵汸,在《〈潜溪后集〉序》里记录了一段袁桷和虞集的对话,先做引录:
……袁公伯长尝问虞公伯生曰:“为文当何如?”虞公曰:“子浙人也,子欲知为文当问诸浙中庖者。予川人也,何足以知之。“袁公曰:“庖者何用知文乎?”虞公曰:“川人之为庖也,粗块而大脔,浓醯而厚酱,非不果然属餍也。而饮食之味微矣。浙中之庖者则不然。凡水陆之产,皆择取柔甘,调其湆齐,澄之有方而洁之不已。视之泠然水也,而五味之和各得所求,羽毛鳞介之珍不易其性。故余谓为文之妙惟浙中庖者知之。”袁公葢矍然称善也。
这段文字里,袁公伯长,即袁桷,生于1266年,卒于1327年,字伯长,号清容居士。庆元鄞县人。虞公伯生,即虞集,生于1272年,卒于1348年,字伯生,号道园,祖籍四川仁寿,所以自称“川人”。袁桷、虞集都是元代著名的文人。
袁桷、虞集讨论文章风格,虞集以“浙庖”“蜀庖”作比喻,以“蜀庖”的“粗块而大脔,浓醯而厚酱”比喻风格粗壮浓厚的文章,而以“浙庖”的“水陆之产,皆择取柔甘,调其湆齐,澄之有方而洁之不已。视之泠然水也,而五味之和各得所求,羽毛鳞介之珍不易其性”作比,则谓这才是能得“为文之妙”。
钱锺书先生《谈艺录》一书里也引用虞集的“浙庖”“蜀庖”申说“神韵”。《谈艺录》里写道:
……神韵非诗品中之一品,而为各品之恰到好处,至善尽美。选色有环肥燕瘦之殊观,神譬则貌之美而赏玩不足也;品庖有蜀腻浙清之异法,神譬则味之甘而余回不尽也。必备五法而后可以列品,必列九品而后可以入神。
此言得之。
上引赵汸的文章,从袁桷、虞集两人的对话里,或者也可获知,当时的浙、川,菜品风格也已大异其趣:浙菜——可能主要是指杭州一带——清雅,川菜浓烈。虞集以蜀人而推举浙菜,或者也说明了浙菜在社会上的流行程度。
饶有趣味的是,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里旁征博引,再次引证赵汸文章里的虞集的话,从汉文章到元文章,而梳理出了蜀菜的流变。《管锥编》第三册“二七 全汉文卷五一”论“汉宋时蜀庖尚甘甜”写道:
扬赋“甘甜之和”,可参观《全三国文》卷六魏文帝《诏群臣》:“新城孟太守道:‘蜀猪鸡鹜味皆淡,故蜀人作食,喜着饴蜜,以助味也。’”颇征蜀庖在汉不同今时之尚辛辣。袁文《瓮牖闲评》卷六载苏轼两帖皆自言“嗜甘”好食蜜(参观卷五说苏诗:“想见冰盘中,石蜜与糖霜”);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记僧仲殊肴馔中皆有蜜,诸客不能下筯,惟苏轼嗜蜜,得与共食。轼之“嗜甘”,岂一人之偏好耶?抑蜀庖入宋仍尚“甘甜之和”,故轼习于乡味而不改也?元赵汸《东山先生存稿》卷三《〈潜溪后集〉序》记虞集尝以浙庖、蜀庖喻文,称蜀庖为“粗块大脔,浓酰厚酱”;则似已变“味淡”之古风,渐类今日之蜀庖。
钱锺书在这则札记里,婉转地说道:蜀菜从汉到宋都尚“甘甜之和”,到了元代,则“粗块大脔,浓醯厚酱”,已改变“味淡”之“古风”,和今天“尚辛辣”之蜀庖“渐类”。由文章的讨论,而旁及浙川菜系的古今流变和比较,钱锺书真有好兴致。我们由元史人物而读元文,又因钱锺书先生触类旁通、旁逸斜出的博雅文字倍觉兴味盎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