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ozm32831 |
2017-10-03 10:14 |
多年来,不断看到有文章激烈批评学界日益严重的浮躁之风,我亦深为当代学风一忧。每感于此,我便想起友兼师的老赵——山西大学历史系赵瑞民博士,以老赵来证明我辈学人中甘坐冷板凳以求真学问者毕竟还是有的,用以抵消些许坏心情。
老赵是上世纪80年代获得博士学位的,因爱人为山西大学教师,就也来山大教学,从而成为山西拥有的第一个文科博士。博士牌子吃香,各单位以高薪以及经费、房子、安家费等争夺博士,是后来的事。因为老赵读博士有些早,那时人们还没有醒过神来,尚不知道重视博士,愿来就来吧,当然不会享受任何优待。老赵也从未想过什么优待。老赵治学走的是老一辈学人的路子,并不急着写论文凑字数争职称,而只是多读书,有创见或发现时才肯动笔,与时下“俭腹高谈”辈形成鲜明对照。他一直是那么从容不迫,甚至对职称和收入也并不在乎,致使许多人都奇怪他的“不着急”。虽然有些朋友明知他的不着急是做学问的正经路数,但还是不由得为他的“不着急”而着急。
不着急,有时间便读书,是老赵的特点。记得好几年前,山西大学中文系的牛先生来电话,说他因一部书稿想找罗素的一本书,可惜学校图书馆没有,哲学系、政治学系和其他可能有该书的系所的资料室全找过了,也都没有。托我在我们社科院找一找,看能否帮他借到。我去单位图书馆查了,也没有。还曾问了好几位专业与该书沾些边的同事,也同样使人失望。如今文人之不读书,于此可见一斑。没多久老赵来寒舍闲聊,我因老牛借书的事而感慨,没想到老赵说他有那本书,可借老牛一读,并给我大体讲了该书的内容。老牛拿到书时,也惊奇老赵读书之多。
如今具有教授、研究员职称的人很多,真有学问的却没有多少,所以能令人佩服的并不多。而老赵的学问,却教我不能不佩服。早在他读硕士研究生时,一次放假回家途中与我相遇于运城,就一起去拜访蛰居河东的老学者孙玄常先生。闲谈中他与孙老谈起音韵学上的一个问题,我听不懂,便去看孙老架上的书。也不知他俩最后讨论清了没有,只记得他走后,孙老称赞说,历史系研究生于音韵学有如此水平,真是想不到。又颇感快慰地说:今天,在运城有人和我讨论这样的问题!说老实话,看着孙老那神情,我当时真有点儿嫉妒赵瑞民,同时也深愧自己无学,不能给甚感寂寞的孙老一点安慰。三十来年前,我分析古人一诗,诗中有“澡练”一词,由于读书太少,竟将其当作了佛家修身养性。后承老赵指出,方知弄错了。他不但告我“澡练”即道家之洗练,而且进一步分析了佛道修行之不同,教我深感惭恧。还有一次,我文中欲引用古人一句话,印象似乎是某人说的,但却没能查到,于是就打电话去问老赵,他不假思索就告我那不是某人语,而为颜之推语,并即刻拿出书来告我具体出处。我对老赵的学识有进一步了解而佩服不已,是搜集整理《傅山全书》那段日子。因不断碰到一些难题,就经常上老赵家去请教、商讨,每次都真的“获益匪浅”。那时虽说他还年轻,但如他那样的可讨教者,在偌大的省城,竟找不出几个。
前些年,一次读报上某名家谈国学之文,发现那名家竟弄不清“小学”的含义,因之想起正读着的中华书局某书对“朴学”的解释也含混不清。我只知字学、音韵、训诂为小学,考据学即朴学,更详细一点的就不太清楚了。因此想弄清那些名目究竟如何,靠工具书自然是不行的,而手边又无有关书籍,再说纵然有也不一定能很快弄透彻。懒于读书的我,就依惯例打电话去问老赵。老赵似乎对我所请教的问题无所不知,当即给我讲了小学、经学、朴学是怎么回事,还进一步讲了它们相互的关系和交互处,说现在一般认为朴学即考据学,实则清人所谓朴学,并不限于考据之学,不只小学属朴学,凡一切扎实、实在之学都算朴学。有的书中说朴学即经学,显然欠当,其实朴学比经学范围要大得多。又为述汉学与朴学之不尽相同处。最后还举《汉学师承记》《清代朴学大师列传》等书之所述,以见前人之理解。放下电话,我一方面由衷地感谢老赵如数家珍般的讲解,一方面禁不住感叹,在我辈学人中,能用十来分钟时间将此问题讲得如此清楚透彻者,不知能有几人。同时,因有这样的教师,而为山大历史系和历史系学生感到庆幸。
多年甘坐冷板凳,如今已为老教授的赵瑞民的学问,自然可想而知。我知道,他将一如既往读书做学问,注定要坐一辈子冷板凳。其实,我并不愿意老赵很苦,也不指望个别人能于浮躁之风有所遏制,只是希望学界还有些许真学者。当然,还有一点私心,是希望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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