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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ozm32831 2018-02-26 11:20
          我对陈炉古镇的印象开始模糊。处暑去的,提笔已小寒,中间隔了好几个节气。环抱古镇的低山、梁塬、丘陵,我离开后仿佛日渐风化,那些院落、窑场、烟囱,也似单薄了许多。我又惊奇,我对古镇的印象,有的弱了平淡了,有的却清晰了放大了。大脑仿佛甄别过放弃过,就为腾地方安放忘却不了的。

  到陈炉古镇是路过铜川王益区时,听说附近有个村落因“陶炉陈列”得名,我好奇它是耀州窑唯一尚在制瓷的旧址。耀州瓷曾伴随驼铃走向世界,如今,“一带一路”成为时代的潮流,不看看,我觉得是一种与当下脱节的遗憾。站在塬顶远眺,入镇一条小路,忽下忽上、忽左忽右,路一边住人家,路那一边,平平的房顶,高高的烟囱。窑上叠窑,人家上有人家,是古镇建筑的风格和特色。当时叫我极惊诧的,却是古镇的颜色。

  夏日渭北,哪有村落看起来不绿的。参天的崖柏,满塬的花草,房前屋后、墙头地缝有碧色挤出。陈炉,其实不缺郁郁蓊蓊。可我感觉,有红地毯铺在地上,有红绸缎舞在塬上,有红灯笼挂在眼前,甚至有窑火蔓延脚边。这里砌窑的红砖,长、宽、高都比别处要大,这让身体结实、祖业厚实、人心笃实的愿景,更加显眼更加强烈;然而,加重和放大红色的,却是肥嘟嘟,像极了腰鼓、水桶的一种物件。有人家用它砌成四面院墙,圆鼓鼓叠加红彤彤,宛若好客的笑脸四处绽放。有的人家垒了栅栏,墙头浑似骑着一排肚皮滚圆的娃娃。也有人家用来装饰了门楣和窗棂,小日子看着热乎乎、暖烘烘的。还有码成花鸟虫鱼寓意吉祥的图案。最多见的,是填上泥土作了花盆,不种花草,红辣椒、绿蒜苗迫不及待要调剂人们生活似的疯长。懂行人说,这叫匣钵。瓷器抟泥成型,转轮就制,亦如婴儿坠地,幼苗破土。宿命的陶冶和烈火的考验面前,是匣钵父兄一样将瓷器揽进怀里,悉心庇护,同甘共苦,成全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成就一份流光溢彩的美,也成长了一抹引人注目的赤子朱色。红,是烈火真金的红,是磊落胸怀的红,是劳苦功高的红,也是鞠躬尽瘁的红。我为匣钵在陈炉的当红不让肃然。我感动陈炉人知恩图报、不离不弃的善良。匠心独具的镶嵌,感恩戴德的堆砌,物尽其用的大美,还体现在陈炉人对待残损的瓷片上。这里,台阶是瓷的,水沟是瓷的,地面是瓷片儿一点点铺成的,自信“举世无双”、憧憬“一路平安”的文字图案,古色古香,曲折迂回。

  有一户,院落干净,匣钵做成的花盆,齐刷刷摆放墙根,一溜儿青花瓷的缸,满开大朵大朵的碗莲。祖孙二人在家。奶奶在窑洞前阴凉处正摘韭菜,她头发银白,面容慈祥,印堂刮痧揪的红印儿还未褪尽。八九岁的孙子趴在炕上,面前摆了书本,眼睛瞅着电视。三个游客屋里屋外一番参观,不知受什么触动,突然提出,要为老人照相。也许,对生活的满足无需额外形式的展示,也许,孙子刚放下书包等着吃饭呢,老人笑而不语,连连摆手。他们诚恳又急切,说都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感慨黄土文化的厚重,想把典雅烂漫的陶瓷艺术、质朴纯真的窑洞文化,也想把好客热情的陈炉人一并摄录下来,带回校园,带给学生……我敢肯定,绝不是这番话,而是他们面上的神色,让她放下手上的菜,忙着整理毫不凌乱的头发。谁知,孙子隔墙能看见一样,大声提醒“我饿得很,你快做饭嘛”。这一幕令我想起,有一次到一处名胜旅游,朋友的茶水喝干了,找景区的商店续杯开水,连着被几家拒绝,遂感叹人心不古。我当时倒理解店主们的为难,我同情的天平现在也为率真的小家伙倾斜:每天面对无数的人,每个请求都不加拒绝的话,举手之劳也是浩繁的工程。足足有十来分钟,老人像个群众演员,拘谨而听从指挥,孙子则用高一声低一声“别照了”“快做饭”的叫唤,表达回到正常生活轨道的期盼。我不知道,日后这些美术老师会不会告诉自己的学生,当时伴随快门欢快响起的,有一遍一遍轻言细语的安慰,有一声一声脚在炕头不断制造的“炕意”。同学们!包括了画面之外的声音与互动,才是这一帧帧民俗图画的完整内容。

  陈炉烧制的碗、盘、盆、罐、坛、灯、盒、炉、缸、杯、瓮,图案简朴,线条宽粗,手法古朴却老辣,最有生活气息。吃捞面的海碗,比我家盥洗池的脸盆都大,街道上的路灯,陶瓷做的灯罩,连路边的垃圾箱,也是瓷的。陈炉几乎家家烧瓷器售瓷器,却少见拼命推销和围堵兜售,店主似乎都有更重要的事做。我准备新买一把茶壶,掌柜的蹲在街边,举着护眼面罩,电焊一扇橱窗。我挑选好,他报完价扭头接着干。我是习惯讨价还价的,他再不回头,瓮声瓮气传出一句“我没多要你的”。起初不很热情,不影响成交后的耐心。壶和盖,他拿了旧报纸裹紧放入盒子,又用比物品大好几倍的泡沫填充固定,自信“哪怕运到美国也碎不了”。我们吃饭的隔壁,是同一老板娘经营的瓷器门面。她家的“饸饹”最有特色,老料熬出来的汤味,香得醇厚。吃饭的人多,隔壁很难照顾,有人问价,她斜身从侧门扫一眼,有人还价,她大喊“没有多要你的”,然后,咯咯咯直笑,仿佛对还不成价表达歉意。不专门看管,多是盈手可握的玩意儿,不怕顺手牵羊?她像听说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那怎么可能”,咯咯咯又笑。笑声听得出来,是世道人心的底气,是人心向善的自信。我为自己狭隘的猜疑害羞。

  据载,陈炉当年“瓷场自麓至巅,东西三里,南北绵延五里,炉火昼夜不熄,弥夜皆明,山外远眺,莹莹然一鳌山灯也”。山,像点着了,那是怎样壮观又火热的烧窑场景,如今只能依靠想象了。听烧陶人介绍,一件瓷器的制成,从练泥开始,要经过拉坯,印坯,晒坯,再经刻花和施釉等等十几个步骤,还要经过炉火的烧炼,往往耗时月余。可惜我没有机会亲眼得见,幸好,镇上有乐陶陶吧可供体验做陶的基本步骤。找到一家时,一个小女孩已经在拉坯轮前开始体验了。随着木轮的旋转,泥胎在手中帽子样长高。屋中间,一摊泥小山样的高,一个工人浇水,翻搅,再稀释,再翻搅,瞅时机,送泥到体验者手边。手随泥走,泥随手变,每个变化都引起小姑娘一声尖叫。一次,一撮头发散落到脸上,妈妈帮她盘了起来,一次,满是泥的小手背在身后,吸吮妈妈手里的饮料。让人感动的,是五十多岁的这个工人,一下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他没有因为天气炎热,没有因对方是个孩子,也没有因为是玩耍性质的体验,就潦草和敷衍。能看见,他汗水打湿的鬓角和胳膊,随着动作一闪一闪发亮……姑娘的“作品”用微波炉加热定型,是要带回家去的。这样真好。这样最好。好就好在,共同的劳动成果被凝聚固定了,汗水和热情有了见证的载体。我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在家中某个地方,这件稚嫩的作品,突然闯入她的眼帘,小姑娘,或者,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她,一下回忆起这个夏天,回忆起古镇陈炉的这一幕,意识到,留在“作品”里的,其实是古镇人的陶心啊。

至尊狼王 2018-02-26 12:46
这个古镇看来还是比较纯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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