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正经也 |
2018-04-03 08:18 |
这是一个脑海里没有任何记忆遗存的故事，它发生在五十三年前，我亦是主人公之一，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早晨，我哥陈荣兴讲给我听的故事。
1963年的夏天，哥小学毕业了，将升入中学的哥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缠着母亲要买书包买钢笔，母亲对他说:“侬不能自家去赚点钞票么?”哥瞪大着眼睛，不信此话由母亲说出。母亲见哥愣愣的样子，说：“丁家儿子不是天天捧着热水瓶在卖棒冰吗？侬也可以去卖茶啊，反正暑假侬也空着。”哥眼睛眨法眨法。不知如何是好。母亲便对哥耳语了一番。
烈日烧烤着大地，头上的小树都被晒得耷拉着脑袋，路上的行人都有气无力地走着。整个城市笼罩在闷热之中，人们都渴望刮一丝清凉之风，可风太小了，只是让小树点了一下头，丝毫不能带走酷热的感觉。哥、我、弟三人都打着赤膊，穿着拖鞋去摆摊卖茶了。那年哥15岁，我5岁，弟才3岁。哥的左手臂上挽着一个倒置的方凳，右手拎着一铜吊的茶水，我的右手拎了一只小篮子，里面有四只玻璃杯和一块抹布，左手搀着弟的手，一路来到愚园路安西路的马路边。哥将茶摊设在梧桐树下，厕所对面，既能遮荫又能去厕所水龙头上洗杯子。他把手臂上挽着的方凳子拿下来，排齐四只茶杯，将茶水冲好，用厚厚的方形玻璃盖着。茶叶是母亲从乡下带来的杭州龙井茶沫子，已在家将茶水冲好，颜色碧青的。哥将铜吊塞到方凳子下，就扯开嗓子叫了起来:“茶叶茶，一分两杯，便宜来西啊”。他不断地吆喝，可一个行人都没有在茶摊前止步，眼看夕阳西下，哥内心焦急不已，一边继续呐喊，一边摇着家里那把生炉子的破蒲扇，俨然一个卖茶老头。
一个开着三轮卡车的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径直走向茶摊，对着哥说:“兄弟一分三杯卖伐？”哥想到母亲的吩咐，“一分最多两杯”。哥说话间伸出了二个手指头，那司机又跟哥讨价还价了一番，哥仍是摇头，气得卡车司机扭头便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第一笔生意就这样告吹了。
此时，一个“叫花子”在不远处张望着茶摊，他约莫六七十岁的模样，留着一撮山羊胡子，上身打着赤膊，腿上的裤子千疮百孔，戴着能看到头顶的草帽，撑着一根粗粗的木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叫花子”看着茶摊直咽口水，看得出他口干舌燥想讨水喝，我与弟盯着他看，哥正欲驱赶他时，叫花子拿出一只缺口的破碗，对着哥直拱手：“行行好吧，给口水喝。”哥先是迟疑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将凳子上的二杯茶水全倒在了“叫花子”的饭碗里，那“叫花子”顿时喜形于色，咕噜咕噜没几口就喝了个精光，捧着空碗还是盯着凳子上的茶水，哥在“叫花子”的碗与凳子上的茶水杯来回看了几遍，鼓足勇气又倒了一杯茶给叫花子，他又一饮而尽，惬意地抹了一下嘴，对着哥连连拱手致谢……看到哥给“叫花子”喝茶，被太阳晒得晕晕乎乎的弟也嚷着要喝茶，看到凳子上仅剩一杯茶和铜吊里不多的茶水。哥想到还要卖钱便哄着弟忍一忍，其实我也很渴，见哥没让弟喝，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趴在哥腿上的弟睡着了，哥又扯开嗓子叫卖茶水了，没过一刻钟弟热醒了，又吵着要喝水，这下哥不忍让弟忍渴了，他用杯子倒了一点茶让弟喝了，哥问我要喝吗？我摇了摇头，可一转身，我跨过马路，跑到对面厕所里，对着水龙头一阵猛喝方才解渴。这一幕，没逃脱哥的眼睛，他见我腮帮子上沾着不少水滴，摸着我的头夸我懂事。
没过多久，一个三轮车夫急吼吼来到茶摊，二话不说，端起茶杯就喝。看得出他渴得要命，两杯喝完他伸手去裤袋掏钱“啊呀，钞票没带。”哥一怔心想“碰到滑头鬼了”，便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车夫还是上下口袋翻个不停，哥的疑心更重了：“还要演下去啊。”谁知，车夫从头颈里拽下毛巾塞到哥的手中，“小老弟我把毛巾押这，一会我拿钱来赎。”哥见车夫如此诚意，便宽下心来，嘴里也说得好听，“没关系的，毛巾你拿着吧。”车夫头也不回走了没过二十分钟，车夫满头大汗地拿来一分钱，塞到哥的手中：“小老弟没骗你吧。”说完拔腿就走了，哥在他身后大叫:“师傅，毛巾拿去。”那车夫已跑出十多米远，又折回取了毛巾，再三道谢，消失在愚园路上了。
下雨了。又是一阵太阳雨。兄弟三人一阵手忙脚乱，搬凳子的，拎铜吊的，捧玻璃杯的，逃进马路对面的厕所里去躲雨，慌乱中我打碎了一个玻璃怀，看着一地的碎玻璃，哥愠怒道:“叫你当心点的。”哥既舍不得玻璃杯又有点后怕，担心回家在母亲那里交不了差。
整整一个下午，哥叫哑了喉咙，只卖掉了六杯茶，得了三分钱。哥把“三只角子”攥在手掌自里，生怕滚掉似的，我觉得卖茶好玩，便对哥说:“明天再来好吗？”哥手一摆，“不来了，蚀老本了。”说完，他让我与弟把凳子上的两杯茶喝掉，自己则拎起铜吊，对着壶嘴一仰脖子，把剩余的茶喝了个精光。
夕阳下三个赤膊兄弟打道回府悻悻而归。
作者 陈建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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