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18-09-04 09:17 |
我生平收到的第一枝鲜花是朵绛色的菊花,那是我爸在一个深秋的清晨送给我的,我还没有起床,那枝带着寒露的菊花就插在了我床头的花瓶里。 当时,我哥问他的呢,爸爸说花是送给女孩的,男孩没有。 我爸有几个深入骨髓的爱好,种花、看书、喝酒。有一回,家里的白牡丹开了,我爸让我哪儿也别去,就坐在门前的花圃看花,以免被人偷摘。我看了一会儿,邻居下河洗衣服,让我帮忙看下娃,等我中午回家时,花还真被偷了。我爸没骂我,但我从他的神情中感觉到他好惋惜。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朵白牡丹,有葵花碗那么大,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着金黄色的蕊。 我爸爱看书,连《古文观止矣》这种书都能当作枕边书。他出生在京剧团,从小就学着跑龙套,没正经上过学,十八岁那年帮人家装灯泡,得了两块钱,去买了本新华字典,开始了自学之路。他在县城的图书馆办了借书证,什么书都看,还喜欢一边看一边轻声读出来。 我和哥哥小学在祁门读了两三年,晚上的娱乐就是看《聊斋志异》,一晚上看一篇,夜里做梦就梦见自己和狐仙一起出没在深山老林里。 我爸好酒,他喝了酒就特别长情,喜欢倾诉,和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见闻,讲他的人生经验,让我们莫走弯路。但年轻人可不都是想自己去尝试去体验吗,不碰个头破血流哪晓得回头。 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爸。他会做各种美食,还懂一点医术,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在我幼小的世界里,无所不能的爸爸就是个神! 我从小就爱跟着他去厨房瞎捣鼓。曾经跟他学做包子,因为捏不好圆圆的褶子,而被他骂笨死了。他懂点中医,我们小时候有点头疼脑热,他随便配点药就好。 我爸神一样的存在,在我五年级时被颠覆。有一天半夜,我被一阵哭声惊醒,黑暗中沙哑的呜咽声竟然来自我爸,为了给我们转学,他受了很多气。我第一次感受他的无助和无奈,竟不知所措。他说爸爸没有用,你们要努力,我在被子里流着泪点了点头。 转学后,我们和妈妈在屯溪生活,爸爸独自留在祁门,在我的少年时期,与他接触很少。现在,我觉得对我性格的成长是个遗憾。 我爸爸是镇江人,年少时跟爷爷奶奶迁居到屯溪。生于梨园,却没有一副好嗓子,又没有一身硬功夫,我奶奶对他很失望,经常责骂他。那个时候,年轻人就业很困难,他不想啃老,又烦奶奶叨咕,一气之下跟人跑去祁门开荒种茶,吃尽苦头,悔不当初,想再把户口迁回屯溪,那是难于上青天。 三十年后,茶厂倒闭了,他才回到屯溪,看过大门,卖过鸡架,都是他不喜欢的工作。不过,总算一家人团聚了。 快退休的时候,他被查出了癌症,还一天到晚躲着医生,拒绝治疗,说医生吓唬人,我妈死磨硬泡才把他送进医院。医生让我去办公室谈话,面无表情的说是中晚期,要有心理准备,我就泪崩了,我第一次面对这么残酷的对话。手术当天,我和妈妈去河边烧纸,我暗暗祈祷,让我减寿十年给爸爸,我爸这一辈子没有享过福,这马上就退休了。 手术后,爸爸恢复得很好,状态堪比年轻人。他身材修长,穿上风衣更显得气质潇洒。 2014年元月20日中午,爸爸因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那天早上他和妈妈去台客隆买牛肉,回家的路上,他突然对妈妈说,爷爷去世的当天早上买了牛肉没吃着,他回去料理丧事后,那牛肉被他给吃了。 这一次,我爸也没吃到他自己买的牛肉。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是因为冥冥中自有神在安排? 我一直不相信爸爸离开我们了,我们全家对外封锁了消息,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有大半年的时间,我时常梦见和爸爸在一起,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惊醒后一片茫然。 今天,是中元节,我在值晚班,没有和妈妈去烧纸。突然间,很想念他。 爸爸回来了吗?我希望他已经转世,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们都很好。
作者 王少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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