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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9-21 22:04 |
9月19日晚，恒大俱乐部翻译宫耸在微博上撰文，透露自己将离开效力多年的恒大。在这篇告别微博中，他感谢了俱乐部、领导、同事、球迷和一切帮助过他的人，并向恒大俱乐部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
从2010年到2018年，八年间他见证了恒大王朝从初建到巅峰的整个过程，而他收获的奖牌数量甚至超过了90%的中超球员。因此，在这个节点选择离开，这样的决定确实让人大为费解。但无论如何，宫耸与恒大的缘分都将告一段落了。而在离开之际，回顾这些年走过的每一步，接触的每个人，他仿佛都有说不完的故事...
7月中旬，葡语翻译宫耸悄然离开了自己为之效力8年的恒大俱乐部。作为这支依然年轻的王者之师中资历最深的翻译，同时也是中超球队里最知名的翻译哥，他所留下的，是1000盒草珊瑚含片的空盒，以及15枚挂在家中墙上的金牌。
这些物件在无声地叙述着这段历史，这不仅是他从青涩到成熟的8年，也是见证恒大从初建到称霸中国足坛的8年。他是这份难以被复制的荣耀的亲历者，不仅见证，更参与缔造。一个人的一生中有过这样一段历史，无论如何都值得骄傲。
李章洙的白色爱喜
和在机场的悲情下课
2010年年初，恒大俱乐部还没有搬进坐落在金沙洲的那栋豪华气派的御景半岛酒店，所有球员和工作人员挤在白云山制药厂的宿舍里，经常是两人甚至三人挤一套宿舍。我去那里采访过一回，郜林就在宿舍里那间不满10平方米的客厅里接待了我。那年的中歇期，巴西外援穆里奇半道加盟。在基地练了一阵以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说他们的训练基地为什么连厕所都没有。
宫耸翻译生涯开始的地方，就是在这里。那年他21岁，队里一个月给他5000元薪水。
2010年年初，球队在佛山三水冬训。宫耸人生中第一次集训的第一个清晨，第一次见到了球队当时的主帅李章洙。而这次初遇，李章洙的一句话便让他感受到了教练的威严。
李章洙是宫耸来恒大后遇到的第一任主帅
他用中文和我说，“房间没有水是不是？”我没听懂。我听懂了这句话，没懂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房间里好好的没断水啊。后来他翻译跟我说，老头的意思是我脸没洗还是头发没弄好。其实也不是没洗脸，早上起来嘛，人不是特别利索。
“我是在巴西留学的，当时刚回国。本来想回哈尔滨做葡语老师，但正好有这个机会。去之前也没听说过恒大这个企业和俱乐部，就在网上查了下，看到有郑智和郜林，心想虽然工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吧，至少还可以和这些喜欢的球员打交道。”之后，他便喜滋滋地来了。不过，刚起步时的恒大可不像现在这样如日中天。
现在说起恒大感觉就是高大上的代名词，但在创业初期那会儿真的老困难了。我们队里当时没有岗位分工，我和另外两个小年轻把所有事情都包了，包括剪录像、洗衣服、发鞋、订酒店、管装备、行李托运。从里皮开始，把欧洲大俱乐部的那一套球队运营的东西带到队里，这才渐渐像一支职业俱乐部了。
几个月后，李章洙让宫耸第二次体会到自己的威严。当时穆里奇已经到队了，来了不久，这是他作为球队葡语翻译服务的第一名外援。一堂训练课的分组对抗中，穆里奇被对方阵营里的后卫踢到气管，惨叫一声痛苦倒地。当宫耸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时，他人已经窜进了场地来到穆里奇身旁。挨了李章洙一通骂，“你在干什么！你是教练还是我是教练！我说他没事就没事！”
“其实老李这个人很好，只是很严格，严格到了一种苛刻的程度。我印象里他就一直叼着烟，是韩国的白色爱喜。话很少，一个人沉默地吐着烟。”最让他震慑的一幕是李章洙的突然下课，“恒大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之前谁都不知道。那会儿我们刚打完和武里南比赛，在曼谷机场转机，突然董事长就来了。我们工作人员就在一边等着，他们就和教练组去聊，聊这个解约的事情。”
前一晚，有记者在武里南的宾馆外面看见李章洙一个人在抽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不去打搅，这是他最后一晚的安静时光了。
老李他们当时应该也没准备，后来大家找了一间休息室。他说，“抱歉，我要离开了，可能未来你们要有新的教练带你们了”，当时有队员就哭了。
这是宫耸第一次见识了职业足球的残酷，他之前对于这项运动所怀抱的那些幻想被戳破了。一个人即便处在主教练的位置上，拥有很多的权力，赚不菲的薪水，也丝毫无助于他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是李章洙的悲情下课带给他的启示。
穆里奇的鞋比赛中开裂了
孔卡小时候是这样吃鸡蛋的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人生的不可测性，巴西人穆里奇在很小的时候就窥探到了。这是他某一天因为训练而耽误了末班车后，不得不在纸板箱上度过漫漫长夜时的所思所想。
穆里奇不像一般的巴西人，宫耸见他第一面，觉得这哥们有点冷淡。“我在巴西时经常和当地人踢野球，巴西人都是很热情很自来熟的。但他呢，对陌生人不愿意去接近，不过熟了以后会非常信任你。”
穆里奇在2010年7月加盟恒大，他当时的转会费是350万美元，已经创了中国足坛外援的天价。谁又能预料到8年后，卡拉斯科加盟大连一方的转会费会飙到3000万欧呢？穆里奇是真没赶上联赛的好时候，他初来乍到这会儿，外援连足球鞋都没有赞助，得自己掏腰包买。就因为给他买鞋这事，宫耸还买出了一桩事故。
我们当时和陕西浐灞踢一场比赛，穆里奇要买双新的足球鞋，我就在淘宝上给他买了双。没想到那鞋是假的，价格是真鞋的价格，但东西是假货。训练的时候还没问题，但比赛中间整个的侧面都开了。穆里奇赶紧跑到场边说，“换鞋！换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买的这鞋，都开了。”赶紧再把原来穿的那双旧鞋拿过来，就这样耽误了五分钟时间。我当时心想，自己完了。
如果这事发生在现在，经过微博和朋友圈一传播一发酵，那影响就大了去了。而且不要忘记，他当时还是身价最高的外援。“我很自责，他还安慰我，说算了算了没关系，也是运气不好。现在好了，外援都有固定品牌提供装备了，但当时确实联赛还没有起来，很多方面都没跟上。”
穆里奇在中国呆了五年，见证了中超的一段狂飙史。在他加盟恒大后一整年，孔卡也来了，他的转会费此时已经达到了1000万美元，薪水当然也比穆里奇的要可观得多。据说为了薪水问题，穆里奇经纪人曾和俱乐部展开过长期的博弈。直到他第一次离开恒大的时候，仍然为此介怀，他跟相熟的记者坦承，孔卡的工资让自己产生了一种不平衡感，觉得自己的价值没有得到充分的认可。
孔卡后来在走的时候也是带着一些怨气的，“他是这样一个人，他在一个地方踢球一定要开心，不开心就不呆了，他很注重环境对自己踢球方面带来的感受。”宫耸会永远记得自己去印孔卡告别T恤的那个中午，太阳很大、天河很堵。
这件衣服上要印一句话，他让我帮他翻成中文，意思就是“我会永远记住恒大”。T恤印字的那家店就在天河体育场旁边，那天中午我一个人从基地过去，天很热，心里很冷。在一起两年多，现在要亲自送走他。他第二天一早的飞机，我带着T恤去他家告别，心想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这时候我刚进入这一行，接受不了分别，一年送走一个，一种无法形容的落寞。后来渐渐明白，这就是足球，足球里面无常是常，不变是变。所以哪怕是没说过再见的人，有一天很可能也会再见的。
在孔卡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回吃鸡蛋，宫耸就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阿根廷人。
他跟我说过一段往事，小时候他们家里有三个男孩，就养了一只母鸡。“我们三兄弟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听见鸡叫，因为这时就意味着它要下蛋了。我们三个人就跑过去守着那只鸡，等它下了蛋以后，把蛋磕碎，一人吸上一口。为什么一只鸡一天只能下一个蛋呀！”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隔了一个赛季，孔卡加盟上港，回到了中超的赛场。
斯科拉里每回喝酒都提1比7
没能执教中国国家队是永远的遗憾
和他同一年来到中国的，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斯科拉里。为了体现对于新帅的重视，俱乐部老板许家印派出总经理刘永灼和宫耸一同乘坐私人飞机前往巴西接人。
我们飞到法兰克福，飞了13个小时。刘总说他得去歇歇，就在法兰克福原地等我们。我从法兰克福又飞了13个小时到巴西，把他们接上。就停了个加油的时间，马上又回来了。往返差不多60个小时，这次真的永生难忘，等于环球飞了一圈。
坐在私人飞机宽敞的空间里，他暗暗打量了几眼这个即将成为自己服务对象的老头，“第一眼挺凶的，但你跟他慢慢接触，老头就是中国人说的刀子嘴豆腐心那种。”
多年以后，宫耸还会记得斯科拉里每次上菜市场拎的那个泛黑的布袋和那卷用皮筋捆在一起的皱巴巴的零钱，以及同摊主之间坚持不懈的讨价还价。“他这个人特别朴素，有一次我们和他老婆一起散步，走进一个特别小的胡同，看到一个可能就几平方米的店面。老两口想吃冰淇淋了，我觉得起码得去个星巴克什么的，他们说没关系，就进去了。老头和老太太，就着那么小一桌子，都放不下手的那种，吃15块钱一份的冰淇淋，拿个小勺。按道理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应该出入的都是五星级酒店吧？他不是。”
刚到恒大那会儿，俱乐部给他租房，房租不用考虑，是俱乐部承担的。
有套带江景的四房大公寓，大落地窗、大阳台，他不要。说“我和老伴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干嘛！”我说“风景好啊！”但他就觉得太浪费了，就要找小房子。我说“小房子可就没这个风景了啊！”他说没关系，不想给俱乐部增添额外的负担。其实一年多出10万，对于俱乐部也不是很大的负担。这还是关系到个人素质的问题，他不去贪图这种便宜。人活到一定的境界，他活通透了，活到极致了，一定是朴素的。
有时候，老头会拉着宫耸陪自己喝上几瓶小酒，唠唠嗑。每次喝了酒，他就会提起世界杯在家门口1比7输给德国的那场比赛。这是斯科拉里永远的伤心事，“他说‘但又能怎么办呢？有时候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或许这个比分踢上100场都不会再出现，但当时就是发生了。我试着去接受，去带着这样一个耻辱度过余生的每一天，但你知道，心里那道裂痕永远都弥合不了了。’”
老头还私下告诉过自己的翻译，其实当初来中国，他最想执教的球队不是恒大，而是中国国家队。
他每天都在了解国家队那些球员，每场比赛都在关注。他说，这些球员在国家队比赛中所展示的不是他们真正的能力，他们缺少一种必胜的信念，而自己有信心为他们注入这种信念。他觉得，如果有机会带国家队，会比自己执教恒大的成绩更加出色。他有信心让国家队在自己手下创造出以往所不曾取得的最好成绩，但是老头到底也没等到这个机会，他最后只能带着遗憾离开中国。
斯科拉里执教恒大的最后一场比赛后，他接受了媒体的群访，并在现场和大家分享了蛋糕。老头把第一块蛋糕递给宫耸，当时教练说的那句话他却没有翻。“他说，‘我70岁的人了，这第一块蛋糕我只想给我身边的翻译。这是在我两年半里陪伴我最多、帮过我最多的人，把这块蛋糕送给你，希望你未来都幸福。’”
但说句实在话，宫耸觉得为斯科拉里工作是件挺折寿的事。
他会把自己的压力都释放给你，否则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排解，你就要做好准备，不要让这些话进到自己心里。你可以去听，去分担，但不要觉得是在说你，否则你每天的心情都是乌云密布。
世界杯暴力鸟被中文问懵了
埃尔克森现在还是单身
恒大这些年习惯性走巴西外援的路线，宫耸成了队里服务外援人数最多的翻译，合作过的包括穆里奇、孔卡、埃尔克森、保利尼奥和塔利斯卡在内的一众世界级球员。他曾经在自己的一篇微博里动情写道，“记得去机场接克莱奥时帮他提的老花LV手提箱；记得帮雷纳托训练定位球时被打中的鼻梁；记得14年夺冠时跟埃神的耍脾气闹别扭；记得……”
前阵子保利尼奥参加俄罗斯世界杯，代表巴西队出席了一场赛前发布会。现场一名央视记者用中文问他“你有没有信心？”保利尼奥望着他眨巴了两眼，没说出话。
以前赛前开完会之后有时候会和刘总见个面，他动员一下。无论说什么，最后一句话总会问，“这场比赛我们要赢，你们有没有信心？”然后队员回答，“有！”所有巴西外援都会问我，“这话什么意思啊？”我就解释给他们听，到后来，就这句中文他们说得特别流利。
这场发布会之后宫耸有一回问保利尼奥，还记得这话吗？“他说，‘我记得，就是突然有点愣，没想到这记者是在说中文，还以为他在说英文呢！’”
保利尼奥世界杯结束后回了恒大，宫耸说，其实他回来也挺高兴的。
欧洲还好，但南美的足球环境给他们生活上带去的负担太大了。咱们以前有个外援——是谁我给忘了——说在他们那边你要是哪场比赛输了或者点球踢不进，第二天你车就给烧了。你家人出去吃饭，过来一个人就把桌子给掀了。他有一次输了球回到家——他们住的是别墅——家里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碎了。你看这球员还没到家呢，球迷已经先去砸家了。所以他们觉得中国球迷都不错，顶多就是在球场发泄一下，出了球场不会怎么样。尤其是这些南美外援，都特别喜欢来中国踢球。
在所有的外援里，宫耸和埃尔克森是最好的兄弟，在恒大的时候两人共同租住一套公寓。“相比其他巴西球员，他其实更像欧洲球员。如果比赛里有个球没踢进，几天后都会聊这个事情，是对自己非常严格的一个人。”2014年那会儿夺冠，本来是喜事，到最后两人却打了一架。
当时在山东拿了冠军，两个人开始推推搡搡，后来我还从更衣室跑出去了。回到酒店房间，自己一人呆着生闷气。没多久，埃尔克森、雷内、迪亚曼蒂、吉拉迪诺，四个人跑到我房间敲门，抱住我说“宫耸没事啊，开玩笑的，哎呀大家都是好兄弟。”
前两个星期宫耸在上海，和埃里克森还见了面，“他现在还是单身。”
刘永灼流泪举杯敬亡者
恒大的王朝不仅靠金钱堆积
在恒大一呆8年，故事一堆，感慨满怀。宫耸看得清楚，这绝不是一个仅仅靠金钱堆积起来的王朝。“恒大最成功的地方在于效率特别高，这和俱乐部的管理是有直接关系的。你光有好的球员但没有好的管理，绝对不行。效率高体现的第一点，恒大说话算数。我给你的承诺都会兑现，不会变卦。第二，只要发现不足的问题，马上要去改正。”
“我们有个特别好的总经理刘永灼，他在教练、球员和工作人员之间起到了一种特殊的润滑作用。这个总经理有情有义，外援外教离开了，他逢他们生日或者比赛踢得特别好的时候总会让我们发消息祝贺一下，我们可能都不知道。”2012年，恒大有个叫李雪松的队务，有一回打客场出了意外去世了。
过去了整整三年，到了2015年我们夺亚冠的时候，当晚有个庆功宴。球员走了以后工作人员又留下来聊了聊，刘永灼这时候突然就哭了，举起杯子说，“现在这杯酒我们敬李雪松，我们每次不管是拿中超冠军还是亚冠冠军，只要站在荣誉台上的时候，就想起为团队牺牲的这个兄弟。”作为领导，能把自己的心和下面这帮兄弟的心连在一起，我觉得凭这点就没有理由不敬佩他。
在恒大这些年，拿了15枚金牌，有了一份难得的经历。他的金牌数不仅超过了中超90%以上的球员，也是恒大队里最多的。但宫耸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15枚奖牌是伴随恒大8年的珍贵回忆
特别珍惜和热爱这份工作，特别感谢这么多年给予我帮助的朋友们，感谢恒大给我了8年非凡的经历，但作为翻译在工作上还是有一些局限，从我的语言能力以及积累的足球以及体育管理知识来说，我想去做一些更能发挥自己优势的东西。翻译可能更多的是为他人服务，事情并不是由自己规划和安排的。所以我想换一种工作性质，是想用自己的想法和经验，用自己的努力去创造一些东西，更想去做一些体育市场或者足球产业的事情。
告别恒大 宫耸将踏上新的旅途
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那是因为在足球圈里的这些年，他看到了太多中国人吃外国人亏的案例。
中国体育还没完全市场化，好多时候是帮着外国人谋取我们自己的利益。我甚至听很多外国人说，“中国足球就是人傻钱多。”但我觉得我们的体育产业还是有自己价值的，是需要被外国人尊重的，是需要被世界认可的，我们需要打造一个更好的体育市场环境，我想做的是在这样的现状下，如何去建立我们自己的体育文化，怎样去最大化的创造我们自己的体育产业价值。真的只有在体育足球文化产业根深蒂固之后，成绩的飞跃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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