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19-01-18 09:24 |
人的一生,常常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当然有时也会因为一本书),有人让你走上歧路,走向平庸和堕落,而有人却引领你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进了上海飞轮制线厂附属中学。说是中学,其实那是国家委托工厂办理的厂校。教室原是用来养猪的,操场是猪圈前的一块草地。虽然学校负责人周顺发老师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但关键是学校缺乏师资力量———两个班级的教师大多是请来的代课教师,音乐课更是没人能上。不久,有位老师因患肺结核回家休养了。教师更少了。 就在这时,忽然天上掉下个屠老师。这位屠文辉老师是那样年轻、俊秀,瓜子脸,一口洁白细小的糯米牙,嘴角的线条是那样柔和优美。高个的他背部略拱,可这反而使他在同学面前显得更亲切、潇洒而有风度。他高中刚毕业,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不可思议的是,才高中毕业的他似乎集天地之灵秀于一身,除了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还兼教我们语文、数学、音乐,门门课程,无不精到,且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字也写得极好。 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音乐课。我怎么也忘不了他第一次给我们上音乐课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雨天的下午,屠老师站在讲台前,穿着米黄色的卡其茄克衫,洁白的衬衫领子在日光灯下很耀眼。他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他自己刻印的唱歌纸,自己也拿了一张说:“大家看着歌纸,我先将歌唱一遍。”说着他慢慢走到了两排课桌间的走道上停下来,右手的食指弯成一个勾停在空中…… 屠老师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始唱了:“紫色的丁香噢,开满了山,梦里的长虹,搭两岸……”没有任何乐器,只有屠老师自己的食指关节在一张课桌上敲出节拍作伴奏。他的歌声细腻、柔婉,含有深沉、真挚的情感。教室里除了屠老师的歌声外,一片寂静,连平时最调皮捣蛋的几个同学也被这仿佛来自天外的歌声镇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除了给我们上课,屠老师还组织我们成立了一个文学小组,每个星期定期活动。在文学小组里,我们听屠老师谈鲁迅、茅盾、巴金、冰心,谈高尔基的《海燕》,谈《海鸥》,谈《静静的顿河》,谈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第十二夜》,谈泰戈尔的长诗《两亩地》。 我很快就深深地热爱乃至崇拜他了。哦,屠老师,他是一片红帆、一朵彩云,具有神奇的魅力,能吸引我们进走向神圣、美好的境地。他使我们懂得,生活并非都是吃喝玩乐、油盐酱醋,生活里还应有更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心灵的放飞,对真善美的追求,对文化艺术的向往。在文学小组里,他曾对我们说过:“音乐和文学是生命的两个翅膀。” 但是突然有一天,屠老师不见了,代替他的是一位新来的男老师。打听下来才知道他主动要求去崇明劳动锻炼了。 啊呀,屠老师去了崇明!这一天,我失魂落魄,放学后,不和任何人结伴,一个人垂着头在马路上、弄堂里兜了好久好久才回家。 不久,我就接到了他从崇明寄来的信。他在信中以十分乐观的口吻告诉我他在崇明的生活很愉快、很充实…… 我心里也就释然了一些,然而那时的我少不更事,以后与他通了几封信,渐渐就没再坚持下去。 再之后,我考上高中、念高中……忙于学习和社会工作,没能与他联系。后来知道他在一所中学任教,但我还是因为忙而没与他联系。直到八十年代的一天,我去他原在蒙自路上的故居探望,可因年代久远,小巷又弯曲迷茫,就是找不到他的家。我只得黯然离去。不久那一带又彻底动迁了。 至今,我再也没有见过屠老师———正是由于他的影响,我的一生再也没有离开音乐和文学,没有离开阅读和写作。我始终思念他。
作者 张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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