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19-05-02 10:48 |
□ 汤雄
1954年农历十月初的一天,母亲抱着刚满月的我,坐着独轮车,乘着摆渡船,离开了崇明岛,一路辗转到苏州市,与我在当地邮局当机务员的父亲会合。
我父母亲都是崇明人,母亲是蛸蜞镇人、父亲是小竖河镇人,我则是出生在沈家湾镇(今崇明区港西镇)的。我是地地道道的崇明人。
但我从小就不承认自己是崇明人。原因很模糊,就是有些苏州人,总是把我们崇明人统称为“崇明人阿爹”,以致调皮的同学阿D,不管开心还是生气,干脆把这句话取代了我的姓名。每每见到阿D说这话时一脸的戏谑或不屑,我就感到了这句称呼里的嘲笑与讥讽。我曾向父亲请教,父亲实话实说——
我们崇明是个泥沙冲积岛,地势低平。因受海潮侵扰,经常要“海塌”(洪灾)。听说清朝年间一次“八月初三大潮没”,岛上大部分人家房倒屋塌。洪灾过后,就有许多流离失所的崇明人划着小舢板,拖儿带女前往上海谋生路。因洪水吞没了穿的与用的,有钱的就到旧货商店买旧货,没钱的只能一边走街串巷,一边吆喝“收旧货”。见到有些上海市民遗弃的破旧物,就花少量的铜钿把它们买回家,以物尽其用,重建家园。由于当时决定淘买这些破旧货的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男性,随行的孩子称之为“阿爹”,久而久之,上海人在出售旧货时,就以“卖给崇明人阿爹去”为简称。
久而久之,“崇明人阿爹”就成了一句对崇明人讥嘲、含有蔑视之意的代名词,意指崇明人不懂行情,不识货,不知道市场价格,把人家遗弃的破旧货物也当宝贝买去了,是最容易上当的“冲头”。
至此,我才明白了之前苏州人嘴边常会冒出的“这种蹩脚货,要么卖给崇明人去”的话中的来历。
使我彻底不承认自己是崇明人的,是我七八岁那年跟母亲回了趟故乡。那几天就住在姑母家:两间低矮的小平屋,夯实的泥地当地坪,恰逢阴雨天,地面泛着一层晶亮,滑腻腻的,不踩实,保准摔个人仰马翻;更苦是“出恭”,屋后半间茅房里,安着一口臭气熏天的大缸,缸前固定着一副齐膝高的木架子;坐在手腕粗的木棒上,提心吊胆,只怕一个不慎跌进茅坑里。那几天度日如年的故乡行,使我终于找到了阿D他们脸上那种戏谑与不屑的根源。
“吾是苏州人,的的刮刮的苏州人!”从此,每当阿D他们再以籍贯为由调侃我时,我总要以一口娴熟的苏州方言庄严声明。有一次,恼羞成怒的我甚至与阿D翻了脸,还动了手。
让我深感愧疚的是,如果我儿时的这种抗争纯属幼稚无知的话,而参加工作后在几次填写个人履历表时,我在“籍贯”一栏中笼统地填下“上海”的举止,就更凸现了我的虚荣心:崇明隶属上海市,我可是上海人呐。“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莫名的虚荣心让我不停变化着籍贯……
虚荣归虚荣,但我的内心还是深藏着崇明的,她毕竟是我的血土之地,是我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故乡!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情,使我时常惦念着她,远远地眺望着她。
感谢故乡的新闻媒体,多年前,我就成了《崇明报》《风瀛洲》《崇明档案》的忠实读者。每当故乡的报刊携带着崇明日新月异的变化翩翩而至时,我再忙,也要忙里偷闲,像干涸的海绵一样从中吸取甘霖,滋润我思乡的干渴。
去年回崇探亲寻根,翻天覆地的故乡,让我眼见为实、心花怒放,不禁让我想到了当年那几个调侃戏弄我的小伙伴。所以不等回苏,我就把故乡宛如仙境般的景色,把故乡人安逸富足的生活环境,制作成一部“小年糕”,发到了同学群中。
很快,群友们的反馈纷至沓来,提问也大同小异,“你去台湾岛旅游了?”或是“这充满着北欧极简风的庄园是哪里呀?”……我一律群发回答:“这是我的故乡,崇明岛!”
按下发送键,对故乡的愧疚感,也油然填满了我的情海,于是,继续群发了一条“对不起您呀,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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