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19-10-28 08:51 |
人都喜欢到高一点的地方去散心 。小时候,我的登高,说来惭愧,是离家不远,黄浦江边,一处叫“高护塘”的地方。现在细品这三个字,只觉古风仆仆。那肯定是浦东的先民 ,为了抵抗每年的台风和大潮,所筑起的防护堤。高护塘里侧是河浜。柳丛深深,野竹成群。 护搪河长满芦苇,端午节,有人来这儿采叶。这儿的芦叶特别厚实、宽大,特别清香,一张就能裹出一个粽子。平时这儿没啥人迹 ,静得有点吓人。偶尔有水牛浸在河里,一动不动,像芦苇丛里漂着一段深褐色大木头。斜坡下是牛踩出来的小路 ,歪歪扭扭,高高低低,被太阳晒过,硬如石头。夏天,数不清的知了躲在树叶后
面嘶叫。把两根小篱竹接起 ,竹尖上粘一团面筋。看见它躲在哪根树枝上,屏住气,慢慢慢慢让小篱竹靠上去。那嘶叫刹那间收声 ,粘住了。有时候嘶叫声也会在突然打住之后 ,紧接着又发出一圈走音拐弯的怪声 ,树叶间穿出一个黑点,七弯八弯,眨眼就不见,蝉儿逃走了。 护塘陡,谁能最快地冲上去,成了小孩们竞赛的内容 。斜坡自留地,被竞赛者踩得一塌糊涂。在高护塘上,看黄浦江,天风浩荡,自己几乎就会变成一只鸟。眼尖的喊一声:“农民来了!”我们就像鸟儿滑翔一样冲下,瞬间不见。 工作后,单位曾组织去浙江天脊龙门山。窄窄的,只能走一个人的山道,陡峭得鼻子碰到前面人的腰。爬完栈道登山顶,放眼四野,方知何为“青未了”。 闲时常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天桥上 。天桥下树林间,穿过一条百多年的老铁路 。生气勃勃的线条,在翠绿的田野穿过。春天伴随它的是无边的稻田 ,布谷鸟鸣叫着在路基上掠过。 但我心深处,一直想去的高地,却遥远。不是黄土塬,不是香格里拉,而是“西望长安”,那儿有块唐风十足的高原,叫乐游原。这次到西安自由行,我迫不急待地找到了它。 乐游原上有青龙寺,早已泯灭,只有一块说明原址的牌子。我从曲折土路登上高高的野原,眼前和脚下,是一片干黄的土,长满野草野花和灌木。因为入秋,丛树青色转苍,夹杂着缤纷的红叶。偶尔,能听到附近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我来已是傍晚。傍晚是最能追忆历史的时刻。 一千一百多年前,一位身世飘蓬,屡遭冷遇,奔走于四川、岭表、湘中等地的天才诗人,落脚长安。某个傍晚,他感情郁闷,“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这个古原,就是乐游原。登上高原,他吟道:“万树鸣蝉隔断虹,乐游原上有西风。羲和自趁虞泉宿,不放斜阳更向东。”感时光易流,一生蹉跎。他,就是以《无题》诗打动无数读者的李商隐。 几乎先后同时,《阿房宫赋》的作者,于47岁时的某个秋天,也来到乐游原上。乐游原在长安东南,其赋诗却面向西北——那里有唐太宗之陵 :“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这位是杜牧。 更早登乐游原的是李白,比他们早了整整一百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王国维对《忆秦娥》赞不绝口:“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登高,各有其趣,适情就好。
作者 赵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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