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正经也 |
2019-11-08 07:52 |
每年秋天，我都要去花鸟市场买一头或几头金铃子回家，以纳秋趣于斗室。此虫小巧玲珑，鸣声幽雅而缥缈，窃以为，比任何一支乐曲都宜人。
儿时的我也饲此虫，都是自己捕获的。清秋之日，黎明时分，冬青或夜饭花露珠晶莹，它们趴在花叶上欢歌不已。我心儿突突跳，手儿瑟瑟抖，循声去寻它们的踪迹，见它们羽翅鼓动，双须轻摆，颇似舞台上抖动着翎子唱着曲子的将军，便以玻璃瓶轻轻地掩去，遗憾的是每因性急而扑空。但一个早晨，还是能捕获一两头的。于是纳入牛角盒，喂以菱肉、南瓜或苹果，这一个秋天便增了许多色彩。那时我也养蟋蟀，与堂兄合养十余盆，以优劣排名次，冠以“元帅”“先锋”“偏将”等衔头，与邻家孩子的蟋蟀交战 ，胜多败少，斗败的蟋蟀喂鸡喂猫。我家一匹黄狸猫每逢泥盆鏖战，总是耐心地守在一旁，几声“瞿瞿”令它耳廓直竖髭须贲张，坐等美味佳肴。那时养蟋蟀为的是观战，饲金铃子则为欣赏歌吟，恰成文武合璧，是上佳秋趣。
去年，我童心复萌，想自己去逮金铃子，再度体味一下几十年前那种紧张、欢快的乐趣。
择一个天高气爽的假日，去一个游人不多的公园，觅一个景物萧索的角落 ，静心谛听，果然有它们的歌吟 。这歌吟飘忽不定，我像进了迷魂阵，无所适从。回想起儿时也每每因此心急火燎 ，后经高人指点，欲逮此虫，只须用眼。果然，只要对此起彼落的鸣声充耳不闻 ，定神一片一片叶子扫荡过去，终有所获。此番我也依计而行，不一会儿就看到一片叶子上趴着两头，皆为能鸣的二翅。我把它们掸进一口塑料薄膜袋里，大概用力不当，其中一头竟成了独脚。
牛角盒是没有了，姑且以塑料盒代之，两头饲于一盒。我寻思，它们趴在一片叶子上作伴 ，说不定是嫡亲兄弟，现在一头残了，养在一道也好有个照应呢 。我期望它们能平安相处，组成优美的两重唱哩 。
夜深人静，盒中果然透出小夜曲似的鸣声，把我送入甜蜜的梦乡。白天，我把盒子放在阳光明媚的案头，也有一阵阵扬琴般的鸣声助我文思大进。为了表彰两位歌手的演唱 ，我把黄的南瓜、白的菱肉，还有苹果之类切成骰子般大小 ，把盒子里点缀得甚是好看。据我观察，抖羽吟唱的总是双腿健全者 ，独腿则戚戚然缩在一角。我便想，独脚金铃子大概因失去一腿而提不起吟唱的兴致。既如此，让它陪一下同伴吧。
过了几天，夜间的歌吟突然止歇，次日天明，我去看那盒子，不由得大吃一惊——勤于歌唱的金铃子竟翻转肚皮一命呜呼，独脚蹲在一旁咬噬它的躯体。
怎么会出现这种同类相残的惨状？我遐思连翩，心情沉重……
作者 吴翼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