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正经也 |
2022-09-05 11:06 |
□施敏
儿子出生的时候,母亲从崇明乡下带来精心准备的一大包东西,其中有一大撂用蓝格子老布做成的尿布片,和一旁色彩明亮、质地轻薄的纸尿布相比,显得难看“粗鲁”。我和妻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崇明人,知道我们打小都是离不开这种用老布做成的尿布,也理解她的心思。
崇明有三“老”:老白酒、老毛蟹、老布。前两样还很常见,但老布似乎正在远离我们的生活。老布是人们对手工纺织而成的粗布的通称,在崇明当地,老布被称为“土布”、“小布”。早时候,崇明乡间把到镇上去卖自家织的布叫“卖小布”,把用土布缝制的衣服叫“老布衣裳”。
在我为爷爷拍的很多照片里,他总是一身土布衣着,用蓝格子老布做成的衬衣衫裤,质地粗粝,样式古朴。爷爷总是说老布衣服穿得适意通透,冬暖夏凉,而这身衣服,都是奶奶用她亲手纺织出来的老布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一到冬天,老人们喜欢围的大转裙,也都是清一色用老布做的。
乡下有晒霉的习俗,每年的黄梅季节过后,奶奶便会挑个晴朗的有大太阳的日子,把经过梅雨天气的家什衣服棉被等,从两个大樟木箱子里搬出来,放在阳光下暴晒一天。她总会把一匹匹老布放在近身的地方,那些老布,有深蓝色的、有隐条的、芦席纹的、还有彩格的。为了防止太阳晒淡了颜色,奶奶还会小心地在布匹上盖一层薄薄的纱布,奶奶对这些老布的上心,足见在她心中的地位。好像又听到她说的,这些布匹中好多都是当姑娘的时候织的。
儿时的记忆中,老房子的堂屋里赫然摆放着脚踏木制斜梁的织布机,旁边还有两架纺纱机。农闲时节,奶奶坐在纺车前,左手捏着棉条,右手握着手摇柄,她轻轻一摇,从棉条里便徐徐“吐”出一条棉线,又细又直,源源不断地缠绕在一根光滑的黑色转子上。织布是很慢的,而且需要耐心,坐在那里来织,手脚要一起忙个不停,脚要踏板子,手要穿梭。此时,满屋满院响起“咔嚓、咔嚓”的布机声。奶奶的手真巧,能织出十几种花纹的土布。从棉花变成好看耐用的老土布,需要几十道复杂的工艺,这中间的过程充满了智慧和辛劳。
早时崇明的农户家中,嫁妆里总会放几匹老布压在箱底。尤其是有将要出嫁的女孩的家里,再穷也总会藏着几匹老布。奶奶也是这样,在姑姑出嫁前几年,就开始准备了。女儿出嫁,别的嫁妆可以没有,但老布布段不可以没有。陪嫁老布多,显示娘家会过日子,显示新娘的母亲能干,会持家,而她的女儿多半也不会差。
记得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老人们会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给家里的小孩量体裁衣,定做新衣裳,而布料一般都是自家纺的老布。等我稍大一些的时候,就觉得穿在身上的老布衣服,质地粗糙,色彩单调,看看外面逐渐流行开来的的确凉化纤布衣服,还有尼龙布裤子,笔挺光鲜,总觉得有些土,有些别扭。
现在,当轻轻用手抚上老土布,粗糙的质地磨得手心直发痒,让人有种不愿放手的实在感。俯下身去闻一闻,一股浓重的泥土味道扑鼻而来。爷爷奶奶都已经离开了我们,他们留下来的那一批批老布也成为“压箱底”的宝物。
这些老布,是有生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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