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地 |
2024-11-16 00:02 |
80后艺术家文那, 曾以天马行空的神仙主题壁画闻名国内外, 自称“来地球度假的‘外星人’”。 十几年前,她到景德镇旅行, 受三宝村主理人李见深邀约, 在一面夯土墙上画壁画, 第一幅画了灶王、酒神、茶神 后来开始自己编造神仙, 画风自由大胆、诡谲奇谐,非常生猛。 不仅画遍中国的大江南北, 还受邀在荷兰、意大利、法国创作壁画。 后来,她将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壁画 和自己创作的所有形象汇编成《文那经》。 文那转型新作“藏海厝”,21尊雕塑结合壁画长卷 这几年,文那生活在闽南人家“职住一体”的大楼 4年前,文那结束四海为家的生活, 搬进泉州一栋城堡式的大楼, 和当地人一起吃住生活, 做了一个壁画与雕塑结合的空间作品“藏海厝”。 10月,一条前往泉州, 见到这位始终充满生命力的艺术家, 听她聊自由自在、马不停蹄的人生。 自述:文那 编辑:陈沁 文那在泉州 过去我在世界各地画壁画,很开心地玩了10年。近4年,我老老实实地生活在泉州,为泉州晋江的梧林古村落做了一个本土的空间“藏海厝”,结合壁画和雕塑,创造了一个关于闽南的创世神话。 2023年末,文那在泉州逛庙宇 从宋元以来,泉州有一个非常奇特的文化现象:所有教派在这里野蛮生长、共同繁荣。一只小狗、一个贝壳、一盏灯,万物皆可成神,所有人都享有一个自己在世间的位置。 我花了很长时间了解这边的海洋和侨乡文化。其实很快把壁画的内容创作出来了,随着创作逐渐深入,我也开始想象把壁画转化成雕塑。 藏海厝外观 “藏海厝” 第一次来泉州梧林,我非常惊讶于闽南红砖老厝的建筑风格,最后有幸能在一栋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宅里创作。 这个空间有400m2,前面的“照海殿”有5尊神仙,和后面17尊神仙形成一个完整的制式,这些神仙的故事都是我自己编的,雕塑背后壁画上的神仙则是泉州真实存在的神仙。 照海大神 “照海”经三块原木雕刻、拼接而成,最后搬进古厝组装 “照海殿”的主神叫“照海”,和妈祖有一定的对应关系。照海大神“脚踏清波,身凭骇浪”,加上底台将近3米。照海的手里拿着两面镜子,“天镜”亮起时,大海就是晴朗而平整的。人镜亮起时,人心便都是干净的。当天空和人心同时光明大放,航路就是光明璀璨的。 “月驱云”与“风退浪” 文那在做灯笼和匾额 照海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护法,“月驱云”帮助天空之镜将月亮升起,把云驱散。“风退浪”帮助人镜团结人心乘风退浪。这两个护法两边,又各有一尊小护法“洒清水”与“指尖云”。 “照海殿”之后,17尊雕塑形成一个轮回。除了这20多尊雕塑之外,匾额、灯笼、说明文字,全部都是我亲手一个字一个字做的。 “织海” 《文那经·织海》 《文那经》汇聚了文那所有的创作,“文”即故事,“那”即远方,文那想讲些“遥远的故事” 整个创世神话是从织海女神开始的,“织海”是创造这片大海的神仙。 她把浪花捻成丝线,四只眼睛纵横经纬,太阳和月亮在她的手指间升起落下,她织出一小段织物,铺陈出一望无际绸缎般光滑的大海。一万艘巨轮在海面上航行交织出的航迹,就是这丝绸之路上隐暗的花纹。 “夺气” 自中原移民到海边的人,从大海中夺取精华与气息,滋养自己的子孙后代。在雕塑后面的壁画上,我不仅画了小鱼干、小鱿鱼、小螃蟹、小贝壳,还有海中的巨大怪兽,这是一个有烟火气息又奇幻壮丽的生活场景。 “挪渔” “渔”是技术、知识、财富、资源,“挪”,是转移,交换——“挪渔”跟财富有关,是主管贸易和交流的神仙。 “挪渔”从一小片海水里,抽出一条巨鱼,这就是贸易所带来的巨大财富。对应壁画上的财神,挥撒着元宝金币和侨批(侨批:海外华侨通过海内外民间机构汇寄至国内的汇款暨家书)。 “承花” 经商和贸易造就了举世闻名的泉州港的繁华,这里金银开道,攒花满头,巨大的野兽和沙子般的珠宝无人多看,刺桐花的红云赤海才是旷世罕见。承花承载着泉州的文化和繁华,踩着翻腾的浪花,昂扬入海。 “寻星”背后壁画上的星斗是螺钿贴片 文那在给作品上色 夜空如倒着的碗,离开家乡的海民就如豆子,星幕如网,海船如鲸,虽然盏中扣豆,网中困鲸,但在海面上奔腾的人,却跟随扣在天穹下的北极星,手持星斗,身披星穹,脚踏晚霞,坚定地追寻心中的彼岸。 “传姓” 文那在给雕塑题字 北民南渡,流芳衍派,鲸波载梦,望云传姓。“传姓”把云朵分散给头上顶着的小孩,他们带着故乡的云分散去四方,把自己的姓氏越传越广。 “暗桥” “暗桥”讲的是宗祠,是我们和祖先之间的那座看不见的桥。“暗桥”的形象,不是传统的祖先非常严肃地坐在案台上,而是真情实感地抱着哇哇大哭子孙宝宝们发愁。 壁画上,七大姑八大姨们坐在屋顶上嗑着瓜子,祠堂的门匾上,写着“结婚了吗”?——我们的祖先在暗中瞧着我们。 文那在泉州的住处 在这个轮回的序列里,从“容身”开始进入了一个相对宏大的叙事。 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既浩如宇宙,又渺如指隙,“容身”脚踏着巨大的星穹,手里拿着比星系还庞大的洪水,但另一只手依然保护着每一个小小的、具体的水滴。 这水滴就像每一个离开家乡的人,即使如白驹过隙,也一定会被眷顾,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 “容身”手上拿着的洪水与水滴 而最近我才知道,就在梧林,正有一栋“容膝居”,它的主人非常富有,但他为自己建的这栋楼起的名字,也无外乎是想给自己膝下子孙一个容身之居而已。 在这里,我似乎感受到了我和闽南人对“容身”共同的理解。 “天戏” “天戏”的故事里用到了泉州非遗——提线木偶的元素。在泉州,木偶戏是演给神看的。倘若木偶师到了天人合一的程度,你会不知道是木偶在控制人,还是人在控制木偶。 就好像天上也有看不见的绳子在控制着我们每一个人,到了最后,你不知道那些离开家乡的人,是被命运所迫而背井离乡,还是因为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决定要去一个新的世界? “串珠” 《文那经·串珠》 到这里,故事快讲完了,海边有一个老奶奶,她坐在海边收集海浪推卷而来的珍珠,海浪把海上的每一个故事都沁浸在珠壁上,老奶奶收集起它们串成链子,这手链时而长短,有些珠子不久又丢失了,但是海上的每一个故事,不管是有着震烁大海深处的光芒,还是海涛下暗暗的莹波,都被奶奶看见过,抚摸过,又遗失掉。 “花兽” “花兽”创作过程 最后一个故事讲的是回归。壁画的背景是一个闽南的民俗活动,每到新年,闽南人会做送王船的盛大仪式,几乎1:1的纸船被送到海里祈福祛病。这些仪式在海外的侨居社会里被更完整纯粹地保留下来。 当这些移民在异乡把庞大的花船推入海中,他们会不会期待这条船可以带他们再次回到家乡? 文那为“花兽”手写的故事,“念”转换了四种写法 我在花兽的故事里写了四个“念”字,“念念念念”,不停深深地思念,也许伤痕累累,也许历尽沧桑,但是当时带着年轻人离开的野兽般的花船,会变成真正的一个巨大的野兽,载着那些离开的少年们再次回到故土。 创世神话的结尾是壁画形象“吞海” 壁画上还用到了泉州的漆线雕和宝石金箔 最后的壁画是真武庙前的石碑“吞海”,这个石碑是真实存在的。它描述着闽南人和大海真正的关系,他们既想征服大海,又敬畏大海,想要和大海共存,也想从大海中夺取生活的勇气。 藏海厝和真正的宗教并没有关系,而这个石碑就连接着真实的泉州城和藏海厝这个梦幻的世界,在这个连接点上并没有那最后一个雕塑,因为真正的真武大帝就在真正的真武庙里,离开藏海厝的人就可以走进真正的泉州城,去看那个真正的神明。 “藏海” “织海”开始,“吞海”结束,“照海”在前,“藏海”在后。藏在“照海”影壁之后的,是藏海厝的题眼,只有90公分最小的一尊雕塑,它才是真正的主神“藏海”。它包罗了藏海厝所有神仙的故事。 “神女织海,海纹明媚,泽椿水脉,承花入海,挪渔奇志,寻星在望,传姓四海,守脉一方,沿岸养寿,海中夺气,照海大神,光明大放,月驱云,风退浪,分香之处得容身,指尖起云帆,清水循万里,暗桥渡三世,天戏又无常,垂垂老妪串海珠,累累花兽载少年!海潮千年,海波穷亘,凭海老厝,藏海如是。” “藏海”是海天之间海民的纪念碑。 离家远航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浩瀚大海。它沸腾在祖先的故土上,起伏在童年的记忆里,翻涌在血液里,沁刻在皮肤上,他可能永远不再说起,但从来也没有忘记,这是一个向深而入的故事。每个人都藏着一片海。 藏海厝,讲述了一个关于闽南的创世神话,让这片隐秘的海洋再次闪耀。 这是我第一次做如此之多之大的雕塑作品,一开始往返于北京和晋江,后来为了方便更加紧密的合作,我就干脆从北京直接搬到了增煌的家里。 陈增煌是晋江浙平国非遗项目传承人,主要制作闽南传统木雕佛神造像。他为我做木雕提供了全部的技术支持。他的家是一栋像城堡般的大楼,有五六层楼,工厂和家都在一起。 文那和增煌、木雕师傅在一起工作 工作室日常 在这里,木雕师傅、漆线雕师傅、打磨师傅、做坯师傅,随时随地反馈我的需求。我的雕塑小稿给到他们,出来的效果能达到90%的复刻,之后师傅还可以进行非常细微的细节调整。 文那的团队成员 文那和朋友们 我们有一个特别紧密的小团队,小天和我合作快10年了,艾欣是学文学出身的。这4年我们在福建,真的是又悠闲又忙碌又紧张。 这个村子里就有五个宗祠、两个城隍庙、两个戏台,跟生活场所完全融为一体。过年,随时随地被烟花包围着。今天去吃席,明天去参加婚宴。在天台上吹着风,听到楼下一阵戏腔,原来200米外的戏台上有人在唱《连升三级》。 福建人的生活节奏和北京、上海完全很不一样,特别悠闲自在。今天赶个海,挖个贝壳,晚上就有加菜了。在有路灯的天台上,坐着摇椅吹着风,睡觉前甚至要来一份小烧烤。 今天增煌的妈妈帮我们给“照海”的镜子贴金箔,看着金箔细细密密地往下掉,在气流中轻轻摇摆,真的很像这几年在晋江的生活。从祠堂里拿着各种各样的金纸走出来的阿姨,晚上吹吹打打走到街上去的一个花车,每天都有你从没有见过的闪亮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上我是非常自由的,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这4年,我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游乐场修建一个游乐设施。 “藏海厝”是一个史诗型叙事的永久开放的公共空间,是我对于闽南人世界观的浪漫呈现。这个故事其实也可以辐射到我们每一个人:我们最终都要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在世界各地画了很多壁画,有的远在欧洲。从壁画向空间、雕塑转型,我已经打算再次转型,做动画、做戏剧是我的终极目标。我想再讲一个神话故事往后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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