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四季,许多农活都离不开一担筛子。筛子像一只反转的鸭舌帽,上沿一根弯曲成"U"形的厚实竹片,宽过成人拇指,是筛子主要的骨架,所有篾丝篾片全都围绕这根骨架交错编织。筛子前口宽浅,后端尖深如斗,放在地上,呈后高前低的倾斜状。
筛子总是成双成对买来。新买的筛子,篾白其里,篾青其外,色泽分明。买回家的筛子需上铁丝筛耳,套在"U"形竹骨上。两侧一对大的,如兔耳;后端一只小的,若猫耳。大筛耳用于挑物,小筛耳用来倾倒。
春草萋萋,万物复苏之时,沉睡了几个月的水田又要翻耕,以备春插。生产队尚未解体的时期 ,化肥用得很少,割草叶肥田曾是一项重要的劳动。这段日子,生产队的劳力多去割草叶。一把磨利的镰刀,一根钩挂扁担,一担筛子,就是他们的劳动工具。村庄附近的江岸溪旁自然有茅草可割 ,这些地方一茬一茬割过了,茅草来不及长高。因此,割草叶的人多是成群结队,去周边的山岭上割。越是偏僻的荒山野岭,越有人去,有时甚至要走十几里山路。草叶以称重计工分,每个人都尽量多割一些 。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筛子通常装得满满的,挤得大筛耳都难以合拢,将压在肩上的扁担拉得很沉。分田到户之后,大规模割草叶的现象不见了。用筛子挑猪栏淤牛栏淤肥田肥土 ,依旧很常见。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猪,养耕牛的人家也不少 。每隔一些日子,猪栏牛舍里被粪便浸泡得发臭发黑的烂稻草,也就是猪栏淤和牛栏淤 ,就会被清理出来。尤其在早稻和晚稻插秧之前犁田的那几天 ,整个村庄都是挑淤下田的人 。一担担猪栏淤和牛栏淤被挑到水田里。赤脚挑担的人,摘下扁担铁钩,顺手勾住筛后的小耳,一提一拖,便倾倒出来。圆圆的黑淤堆星罗棋布 ,又被各家的人双手抓着,一一均匀撒开。
那时村庄的鱼塘也多,浅 水塘,深水塘,小塘,大塘,还有村后的山塘水库,都养着鱼。每天早上和傍晚,就有不少养鱼人挑来两筛新割的鱼草,蹲在自家的鱼塘边洗草喂鱼。夏秋之间,常有一些成年男子,只穿一条短裤,到江里或深水圳里,捞上一大把一大把的丝草,装满放在岸边的筛子。这些丝草像长长的绿丝绦,层层叠叠,铺满清澈见底的水底,随着流水不住地飘摇,看着令人心醉。这应该是最好的鱼草,也只有在那个年代毫无污染的水里,才能生长出来。于今已是踪迹全无。寻常的日子,村人栽菜秧,种土豆,插红薯,点豆子,扯花生,砍高粱……甚至挑土挑沙,挑砖头挑石块,都离不开一担筛子。
筛子也是家庭主妇的好伙伴。每天挑一担空筛子去菜园,回来时,筛里或是辣椒茄子豆角、苦瓜冬瓜南瓜、萝卜白菜等应时菜蔬,或是嫩草、红薯藤之类喂猪的青饲料,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
有意思的是,一担空筛子出门,女人通常规规矩矩地挑着。男人喜欢把两只筛子叠在一起,用扁担的一个铁钩子同时勾着筛后小耳,倒立着高高斜斜地扛在肩后。更有心情好的人,一边走,一边拿起前面棕绳上晃荡的铁钩,有节奏地敲击扁担的前端,发出清脆的响声,伴着他嘴里吹出的小调,或唱上几段山歌。
一担筛子,从新到旧,乃至筛底洞穿,谁能说得清它历经了多少沧桑世事?
作者 黄孝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