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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很多人物,都能隐约看到《金瓶梅》中人物的影子。但这个影子并不是一对一的简单镜像,而是一对多、多对一、甚至多对多的交错呼应。比如《红楼梦》好几个人物身上,都能若有若无地发现《金瓶梅》女主角之一吴月娘的身影。似乎吴月娘有三十六变的神通,拔下来几根毫毛,远远地飘到了二百年后的荣国府,落在了其中几个人的身上。吴月娘是‘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是西门庆的大娘子。但她并不是原配,而是在西门庆的原配夫人陈氏去世后,被娶来填房为继室的。这就跟《红楼梦》里的邢夫人非常相似。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可能正因为是填房,贾家并不要求她的娘家如贾王薛史家那般显赫,但邢家也绝非寒门,邢夫人嫁入贾府时除了有一份不小的家私,还带着陪房丫头。除了出身,她们的性格和行为处事也颇有相似之处。比如,她们都对丈夫的荒唐行为无限容忍。西门庆一共娶了六房小妾,其中李娇儿和卓丢儿是妓女出身,卓丢儿死后,他又接连娶了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和李瓶儿。其中孟玉楼、潘金莲和李瓶儿均为寡妇再嫁,孙雪娥是原配陈氏的丫头。所有这些纳小行为,吴月娘从未阻止。西门庆留恋勾栏多日不归,她也多是听之任之,少有阻拦。这或许是封建时代对正妻的要求,不能对丈夫的纳小行为拈酸吃醋横加阻拦,否则就是不贤了。但如此任由丈夫胡作非为也绝非是真正的贤举。西门庆不就因此而丧命么?贾赦已有多个姨娘,还非要强纳鸳鸯为妾,邢夫人不仅不加劝阻,反倒要让王熙凤帮忙去劝说贾母。王熙凤转述贾母的话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有贾母这个话在前,王熙凤劝邢夫人,‘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免有点儿背晦,太太劝劝才是。’可邢夫人呢,冷笑着说‘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劝了也未必依。’不出意外,鸳鸯至死不从,贾母也因此而大动肝火。贾赦呢,对鸳鸯放了狠话之后,到底又斥重资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放在屋里。胡闹到什么田地。贾赦最后纵不是死在这上边,身体也是要被作垮的。邢夫人和吴月娘还都是爱财和吝啬的。她们没多少生财之道,只是对于到手的财物看管甚严。吴月娘掌管着西门大院的主要财政大权。从东京来清河避难的女婿陈敬济,带来了不少箱笼财物,李瓶儿在嫁入西门大院之前就在这里存放了大量金银,这些全都归吴月娘保管。而这些财产自打进了吴月娘的屋子,就再也没有出去过。李瓶儿后来正式嫁给西门庆做了第六房小妾,吴月娘也没有将寄放在她那儿的金银归还李瓶儿。陈敬济在西门庆死后数次提出要带走属于他的箱笼,无论是撒泼耍赖还是闹到公堂,他没能如愿。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吴月娘在孝哥临盆之际,还不忘跟产婆讨价还价;西门庆死后,整个殡葬过程办的非常节制;当春梅和金莲因为跟陈敬济的奸情东窗事发而被吴月娘赶出家门时,她让春梅和金莲净身出户,除了对她们的确非常厌恶之外,也不排除她不舍得让她们带走一钗一线;当西门大姐不堪陈敬济的凌辱而自尽身亡后,她带着一帮家奴去抢回了西门大姐带过去的妆奁。相比之下,邢夫人的贪财吝啬远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她无非是在兄弟前来讨要钱财时只给冷脸不给钱,导致邢德全在贾珍等人们面前委屈控诉;侄女邢岫烟在大观园暂住时所得的每月二两银子她要拿走一半,以至于寄人篱下的岫烟只得当了冬衣请老婆子们吃酒才好度日。虽说贾赦这一房是分出来单过的,但贾赦身上袭着官,日子绝不至于如此拮据,贾赦能花八百两银子买个女子做妾就是个佐证。不过这可能也侧面说明了邢夫人并不掌握贾赦一家的财政大权,贾赦待她也不甚上心。而西门庆这个人虽然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他对作为正房妻子的吴月娘还是尊重的,家里的钱财也放心交与吴月娘掌管,很多事情都会告知吴月娘甚至会征询她的意见。吴月娘做主让西门庆将李瓶儿的几箱财物通过墙头偷运进来,会让人联想到联合贾琏让鸳鸯腾挪贾母的财产出去典当的王熙凤;吴月娘毫不在意西门大姐的死活而更关心她带走的妆奁财产,又不免让人想到‘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的李纨。不过,吴月娘虽然爱惜钱财,对自己的兄弟却不苛刻,跟自己的亲戚甚至是小妾们的亲戚都颇能融洽相处,她的几位嫂子、潘金莲的母亲、孟玉楼前夫的姑姑,常来西门大院作客,家里有说不出的热闹。她的几位哥哥与西门庆也关系融洽。西门庆去世后,料理后事、泰山还愿等事都有吴家兄弟相帮。当然,哥哥们从中也捞到不少好处。而邢夫人却因她的贪财吝啬和不近人情,跟她的兄弟姐妹关系紧张,甚至整个贾府的人,包括婆婆贾母和儿媳妇王熙凤,都不怎么喜欢她。邢夫人跟吴月娘还有一处更大的不同,那就是热衷佛事的吴月娘在尼姑的帮助下,终于怀了孕,生下了孝哥,而邢夫人却一直无所出。不知她是否试过吴月娘的法子?贾府进出的尼姑道婆那么多,没准也有擅长生子之法的呢。或许是因为邢夫人不食斋念佛,不舍得几两几吊香油钱,所以尼姑们不愿意跟她打交道也未可知。邢夫人对于吃斋念佛不感兴趣,但《红楼梦》里的王夫人却是跟吴月娘一样虔诚的。除此之外,王夫人与吴月娘之间还有更相似之处:她们都有过两个儿子,而两个儿子的结局又颇有类似之处。王夫人的大儿子贾珠成年不久就去世了,吴月娘的第一个儿子在她怀孕五个月时因为上楼滑了脚伤了胎气而流产了;吴月娘的第二个儿子孝哥与王夫人的第二个儿子宝玉,最终的结局都是出家去了,落得个白茫茫两位母亲泣无声。《金瓶梅》里描写吴月娘,‘约三九年纪,生的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是不是看上去很眼熟?没错,《红楼梦》里也有个‘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的人,就是薛宝钗。当然,薛宝钗应是比吴月娘要美上几分,曹公之所以给薛宝钗照搬了吴月娘的容貌,看中的,是吴月娘正妻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尊重封建礼教恪守封建道德的人物特征。同时,这种带着几分旺夫相的周正圆润的容貌,给她们丈夫的最终命运带来了一丝讽刺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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