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在路上遇到狗,我都要看一眼,甚至驻足细看,同时想起插队落户时养的阿花。
1973年,我花5角钱买了一条刚满月的小狗。它的身体圆溜溜毛茸茸的,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由于孤独和恐惧,它连着几个晚上叫个不停。不久,它就迈着小短腿,摇摇摆摆地四处乱跑了。
它喜欢衔东西,常常,早晨起来,我的鞋不见了,好不容易才在床底下或柴草堆里找到。它喜欢刨东西,经常在柴草堆上乱刨,搞得满地是柴草。
渐渐地,它长大了,一对黑亮的眼珠,一张可爱的小嘴,两边生出几根胡须,两只耳朵竖得笔直,毛色黑白相间,尾巴翘得高高的,摇个不停。我给它取名“阿花”。
阿花很懂事。天冷,它躺在灶前的柴草堆上睡觉;天热,它躺在门前的泥地上睡觉。早晨,我还没醒,它要拉屎撒尿,先是静静地蹲在床边,见我没动静,便双脚搭在床沿上,用嘴拱拱被子;还没反应,它就跳到床上,跨着被子看着我,或舔舔我的脸,但绝不乱叫。我吃饭时,它总是静静地趴在我脚边,抬头看着。它犯了错,我给了饭食,不许它吃,它乖乖地蹲在旁边,一会儿看看狗食,一会儿盯着我,绝不擅自吃一口,直到我说一声“吃”,它才狼吞虎咽,一扫而光。有时训斥它一声,它就夹着尾巴躲在旁边,怯生生地看着我。即便是风霜雨雪天,阿花也要出门玩耍。即使弄了一身泥,一旦云开日出,它只要在外面野上一阵,回家时,皮毛必定油光铮亮。
我到杨树浦码头装垃圾,要与阿花分别几天。我拿着铺盖上船,阿花总要跟到河边,有时还要跳上船和我亲热一番。吆喝它上岸,它才摇头摆尾地目送我远去。船回到生产队,我一上岸,阿花就飞奔过来欢迎。它又蹦又跳,狂摇尾巴,立起身扑到我身上,不停地舔我的手,耳朵后斜着,呜呜咽咽,头不停地往我怀里钻。一定要等我摸摸它的头,捋捋它的背,亲热够了,它才飞奔在前面给我带路。碰到下雨天,我身上全是它的梅花泥爪印。
有一次,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它追逐鸡群,将一只小鸡衔在嘴里玩耍,惹得老母鸡张开翅膀要和它拼命。我叱喝它放下小鸡,随手拿起砖头,狠狠地甩了它两下嘴巴。从此,一旦有鸡从身边经过,它就垂下耳朵,夹着尾巴,自觉地绕开。偶有鸡来抢食,它竟退缩一旁。
还有一次,它进门时贴着墙壁,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侧头看了我一眼。我好生奇怪,突然闻到一股臭味,原来,它吃过屎了。我没骂它,将它扔到河里,任由它洗了个澡。
劳动之余,我时常逗逗它,一声口哨,它便奔到跟前,安静地和我对视,眼睛忽闪忽闪的,尾巴微微摇晃,或者把前爪搭在我身上,一双眼睛紧盯着我。每当生产队开会,它卧在我身边,其他狗窜来窜去,它一声不响。“三抢”农忙,中午歇热,我躺在门板上睡觉,它总是守候在旁边,有时忍不住,就舔舔我的脸。“三秋”农忙开夜工,若是轧稻,它就在打谷场旁边与狗伴嬉闹;若是挑稻,它便跟来跟去。我坐在田埂上休息,它便卧在身边。年终分配前的夜晚,我常在仓库的桌子前算账,它总是静静地趴在稻谷堆上,两眼幽幽地望着我。夜深人静,外面偶尔有一点声响,它就竖起耳朵一跃而起,或窜到门口警觉地谛听。一见我收拾账本,它就站起来等我开门,飞奔而出,在前面引路。在那个年代,有阿花相伴,给我孤寂的心灵增添了不少温暖。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看到狗,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阿花,想起它的懂事,想起它的温顺,想起它的忠诚,想起它带给我的欢乐时光。